愛情的煙灰(1 / 3)

文:連諫

1

碧姬去人事部領我時,目光飄到我臉上,又很快飄走,像飄過掛在樹杈上的破塑料袋,最後,她冷漠而淡然地說,跟我來吧。像風雨交加的壞天氣裏,留宿一個不被歡迎的遠房親戚。

很多份決定著我未來的文件需要碧姬簽字,我沒資格不喜歡她,她,是我上司。

她把角落裏的格子間指給我,扔給我一份精算書,要我針對它做一份分析報告,下班前交給她。

後來,有人告訴我,那份精算書是碧姬的傑作,為公司賺了不少銀子,也是靠它,她拿下了精算部主管的寶座。

隻是,我知道的太晚了,我已在報告裏陳述了它最大的弊病,就是時過境遷。

碧姬抿著嘴巴看報告,掃了我一眼又一眼,目光很冷,像秋風掃過搖搖欲墜的樹葉。

她把報告塞進了碎紙機,什麼都沒說。

我兢兢業業地把自己塞在那個陽光普照不到的格子間裏,設計新的險種,它們的下場和那份報告一樣,變成細細的紙條,從碎紙機裏吐出來。

碧姬掌握著我作為精算師的人生開局,三個月後,她將在一份事關我前程的文件上簽字,若是差評,我的下場隻能是另謀高就,可,開局不利,太能說明我不具備成為精算師的資格,對於我的職業生涯來說,是件很糟糕的事。

我隻能忍著,忍了被輕視的辱沒,送她溫暖微笑,她的輕蔑更是茂盛,如同我隻是一靠拍馬迎奉獲取未來的職場小兒。

無數次,我在心裏痛扁這個叫碧姬的女子,甚至與朋友詛咒她終生都嫁不出去。整日家像一台刻薄的工作機器,這樣的女子,有甚趣味可言?大約也沒人愛吧?

盡管沒人在寫字間八卦個人私事,可,不消人說,碧姬應當是單身的,因為,黃昏時分,所有人都揚著一張活色生香的臉,奔向屬於自己的精彩時,碧姬要麼是在電腦上乒乓忙碌,要麼是抱著茶杯,看所有人魚貫而出,有藏不住的落寞,從眼神的縫隙裏散出來,刹那間,我覺得她很冷,像個被丟在風雨交加曠野的無助小孩。

為了我的未來,我得主動向她修好,所以,我說如果您今晚恰巧有空,我請您吃飯如何?

她一個激靈,警覺看我,像是有個藏好的寶藏被我窺到了端倪。她冷冷放下杯子,說今晚已有約。我作罷,請她原諒我的唐突,她輕描淡寫地笑,說想在公司站住腳,要靠實力的。

被人戳穿心思的滋味就是精神上被痛打落水狗,我恨不能拿起水杯,扣向她修飾得很漂亮卻倍顯寂寞的嘴唇。可是我不能,遂忍了又忍。大約,她看破了我的心思吧?她冷漠的眼神總是那麼犀利,像隨時準備洞穿這個世界。

她說,你坐吧。

我內心抗拒,行止順從,拖了把椅子,坐於她對麵。她開始看著我笑:其實,你有幾份險種設計的不錯,可,我不能讓你輕易過關,因為精算部隻需要精英。

我努力讓自己麵帶恭敬,點頭。她笑:其實你是恨我的,是吧?我否認。她不置可否地笑:我知道的。

那天晚上,她請我吃了日式料理,跟我大抵說了一下公司精算部的淘汰率,進十個人,一年後能繼續聘任的不會超過兩個;聊了一會我的留學生涯又八卦當今的男男女女。

戀愛要趁早的。她說這句話時,沒有表情,惆悵絲絲縷縷地漫過她淡褐色的眼睛。她應該有一顆柔軟的心,在寫字間時,她用冷漠給它穿上了鎧甲。我說出了這句話,她久久地看著我,眼裏鑲滿了碎碎的鑽石樣晶瑩。

我們就熟了,再看我的精算報告時,她不再合上後直接喂進碎紙機,指出一些缺陷,說:你可以做得更好。

她的專業精神,讓我曾經的抵觸和鄙夷,化做了敬慕。

三個月後,在那份事關我去留的文件上,碧姬在好評欄簽下了名字,我為闖過了第一關而呼朋喚友地慶祝。馬格也來了,進門就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說祝賀你初步擺平了那個老巫婆。

我頓時尷尬,狠狠地掐了馬格的背,他大叫著跳到一邊。

倒是碧姬,落落大方,起身,說,就算是老巫婆,也要給精英讓路的。

馬格看我,又看碧姬,說:這就是……

碧姬微微地笑:對,我就是那個老巫婆。

馬格用上當受騙的眼神以鄙視我的小人行徑。我無地自容,卻無力收回那些鄙薄碧姬的曾經。

馬格和碧姬熱火朝天地打成了一片,我看到了一個與往日不同的碧姬,風趣而嫵媚,整整一個晚上,馬格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她。

馬格是我在德國留學時認識的朋友,帥得一塌糊塗,以至於留學時就被姑娘們追得滿街亂跑,很多時候,馬格會戲謔著問我對他有沒有賊心,我笑,情色這事,隻有賊心是沒用的,還有有賊能力。咬著雪茄的馬格站在慕尼黑濕嗒嗒的石板街上,笑得像個白癡。後來,據說一位德國姑娘生下了他們的兒子,好在,那位姑娘對婚姻沒興趣,任憑馬克打馬輕裘回了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