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後的三天,尚在蜜月期的小倆口從北平出發,乘坐火車、輪船,經無錫、上海、香港、廣東,輾轉來到南寧。眼下北方已進入深秋,而南寧這個南方省會城市雖然綠樹遮掩了大半個城,但驕陽白日裏總是熱辣辣地掛在天上。大街上,一排排製服整齊,列隊張旗的民眾團體在街上遊行,他們手裏揮舞著五色小旗,拉著“還我東三省”、“不做亡國奴”的橫幅,嘴裏喊著“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這一天正是“九一八事變”四周年紀念日。這是杜孝和與王知微在北方已經很久未能見到的景象。跟季節的變換一樣,北方已經深秋,這裏卻讓他們感覺到南方的溫度,激情如火。杜孝和立即喜歡上這片土地,這裏潛藏著一種與之心底隱埋熱情相呼應的力量,熾烈而單純。
然而,此時的大瑤山與南寧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二人原來計劃取道柳州,經過融縣、三江,進入瑤山。到了柳州後,才知融縣一帶有土匪作亂,無奈之下,隻好更改路線,經水路取道象縣。
即便進入象縣地界,大瑤山已經近在咫尺,可山外的人與山裏的人仍然是兩個世界的人。在他們落腳的萬丈鄉,當地一個接待人員把他的伯父召來陪伴他們,說是可以和他這位伯父聊聊,了解一下瑤鄉的情況。這位老人家有五十多歲,名叫韋卡龍。韋龍卡自稱年輕時去過幾趟王巷鄉,說是當年他患上一種皮膚病,無法醫治,聽說大瑤山生長有一種草藥能治,就去尋來,果然有效果,所以後來又去了幾趟。王巷鄉是杜孝和夫妻將要進入的瑤山點。
韋龍卡在杜孝和夫妻跟前做得最多的一個動作就是搖頭,特別看著王知微這樣一個漂亮斯文的大姑娘頭搖得更勤。他搖著頭說,哎呀,那個路太難走了,很多時候根本就沒有路,你要像一隻狗或者像一頭羊一樣爬過去,一不小心,哎呀,還滾下山了。
韋卡龍說,你們要帶足大米麵粉,裏麵沒有吃的,那山裏頭的人一年到頭能吃上幾斤包穀就不錯了。
王知微說,哪他們平時吃什麼?
韋龍卡瞪眼說,能吃什麼?樹上結的果,地裏長的苕,林子裏的鳥獸,反正他們跟野人差不多了。
韋卡龍還說,你們要小心,不要得罪了那些瑤民,他們會放蠱的,那些中蠱的人會莫名其妙得怪病死掉了……
聽到這些言論,杜孝和擔心王知微有想法,朝她望去,她也正在看他。他故意提高聲量說,怕不怕?
王知微笑著說,小時候我一頑皮,奶奶就說鬼故事嚇唬我,後來她發現根本嚇不到我,因為我總是盼望她故事裏說的那些鬼呀怪的趕快出現,讓我瞧上一瞧。
杜孝和哈哈大笑起來。
韋龍卡變成講故事的人了,他尷尬地搖搖頭說,我說的句句是實話啵,你們去了就知道了,沒有騙你們的,還有好多沒跟你們講,怕嚇到你們了。
王知微說,你再講講,越嚇人越好。
韋龍卡搖搖頭說,你這個年輕的女娃子,膽子還蠻大。
一路的舟車勞頓讓王知微的臉上失去了原先的白晰光澤,隻有那一雙眸子保持著光彩,對大瑤山的向往維護著這盞燈火。杜孝和就喜歡對著這樣一張臉,活潑、陽光、無憂無慮。他坐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對韋龍卡說,老伯,有沒有興趣再跟我們走一趟瑤山?
韋龍卡趕緊搖搖頭說,年紀大了,走不動了。
王知微說,阿伯,你的皮膚病好了嗎?
韋龍卡說,好了,好了,這瑤山的草藥還是和別處不同,真能治病。
杜孝和說,是啊,您是個受益者啊,我倆以後會把進瑤山看到的都寫到書裏邊,你今天說的我也會寫到書裏麵。我寫出來一定是一個真實的大瑤山,就是說,它原來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韋龍卡說,可惜我不認得幾個字,你寫出來我也看不懂。
杜孝和說,到時讓你侄兒講給你聽,也可以當故事聽。
韋龍卡點點頭說,好的,好的。
韋龍卡老伯的話成了杜孝和夫妻倆路途上的談資,他們對即將抵達之地充滿了無限的睱想,韋龍卡說的種種艱難此時在他們的思維中仍然隻是一種傳奇,而且這種傳奇充滿魅力。
杜孝和他們乘坐的船終於到達象縣縣郊。這時辰月上柳梢頭,山頂城樓已緊閉,雞犬聲遠遠傳至碼頭。倆人隻能留宿在碼頭的帆船中。
月色千裏,天上有月,水中有月,河水靜止如鏡。他們依偎在船尾。
王知微說,孝和,你有沒有覺得這裏的空氣有一種特殊的味道?
杜孝和說,說說看,怎麼特殊了?
王知微說,我覺得這氣息很熟悉,很安逸,包括這一路我們看過來的山山水水都很熟悉,好像我曾經來過這裏,你說會不會我上輩子就在這裏生長,現在是故地重遊了?
杜孝和笑了,那我也應該到過這裏,我們前輩子肯定已經在一起了。
王知微說,哪下輩子呢?
杜孝和說,當然也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縣政府派來陪他們進山的人來了,科員莫英穀,年紀三十左右,長得敦實,喜歡說話,一看就是個經常上山下鄉的能幹角色。莫英穀熱情地與杜孝和握手,稱杜孝和為杜教授,稱王知微為王教授。
杜孝和知道政府派來陪同他們的人員都是能吃苦的角色,他們在下麵呆多久,這陪同人員就得陪他們多久,這一下去得好幾個月,怎麼說都是個苦差事。杜孝和向莫英穀表示了自己感謝。莫英穀爽朗地笑著說,能和大教授呆在一起幾個月,莫某也是三生有幸了。
莫英穀請來了五個挑夫,四個轎夫,租了兩頂轎子。
五個挑夫是必須的,杜孝和他們的行李大大小小也有十來隻箱子。
杜孝和看那兩頂轎子說,還用得著轎子嗎?
莫英穀說,用得著,用得著,你們第一次走這樣的路,坐轎子穩妥些。
進入瑤山地界,羊腸小道峻惡,峭壁連著峭壁,果然名不虛傳,韋龍卡說的也不見得太過誇張。人坐在轎子裏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少得安穩。王知微有一陣子被顛得胃裏翻江倒海,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梅脯,不停地往嘴裏塞,酸甜的汁水暫時將那惡心壓了下去。她想這梅脯原來是為坐船準備的,怕暈船,坐船沒覺著難受,這坐轎子反倒要吃梅子止嘔了。
杜孝和開玩笑說,結婚時沒有叫你坐上轎子,今天補上了,讓你一次坐個夠。北方人接新娘不是喜歡顛轎子嘛?顛起來騰雲駕霧的。
王知微說,新娘子坐轎子至少還要有個紅蓋頭吧,你就這麼打發我?
杜孝和說,是啊,這可不能少。他讓轎夫停了轎子,到路邊摘了一大把紅色黃色粉色的野花,紮成一把遞到王知微手裏說,蓋頭沒有,美人就用鮮花遮臉吧。
王知微把花湊到鼻子邊嗅嗅,接著把整張臉擋住了說,不說偷看了。
轎夫和挑夫們看他們互相逗樂,都坐在一邊嗬嗬笑。
很多時候,杜孝和他們還是放棄坐轎子,路雖然崎嶇不平,但他們一步步走向即將要探索的神秘地,那種感覺更為踏實。為此杜孝和和王知微摔了無數次跟鬥,倆人的手臂,膝蓋到處是擦傷。但看那些挑夫肩挑重擔,依然健步如飛,杜孝和感歎,讀萬卷書,還要行萬裏路,否則那些書本上的知識根本就落不到實處,如果有一天,走在這樣的山道上,我有這些挑夫一半的體力和能耐,我才敢說我是個社會學工作者啊!
王知微說,是啊,沒有這樣的親曆親為就算不得學好社會學。
偶爾的,會有瑤民與他們相遇。莫英穀大聲地和對方說他們聽不懂的方言,那些瑤民爽爽快快地答腔,一邊用好奇的目光盯著杜孝和他們。
杜孝和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山裏瑤人。那些男子留著頭發,在頭頂向後挽成一個田螺形的頭髻,再用一條白巾沿額向後在頸後打一結。女的則把頭發梳成一個“燈罩”式的造型,一直罩到眼睛,發端挽到頭頂,打一髻,再用一塊白布罩下,如護士戴的帽。光看這發型就有一種強烈的異域風撲麵而來。
莫英穀介紹說,這是花藍瑤,從衣著上就能看出來。瑤山主要有五種瑤,茶山瑤,坳瑤,山子瑤,花藍瑤,盤瑤,每一種瑤的服飾語言都不盡相同。
杜孝和問莫英穀是不是經常到瑤寨來,莫英穀說一般每半年要下來一次,政府的任務,當是替領導視察。再問他是怎麼學會瑤話的,莫英穀說,我隻會一些日常用語,說不了太多。杜孝和趕緊要求莫英穀教上幾句。莫英穀告訴他,打招呼最好是說“瑪能貴”,意思是你吃了嗎?“瑪恩丟秀”,意思是你去哪?杜孝和還在一字一詞地學,王知微在旁邊卻一字不落地將整句話重複出來了。莫英穀說,王先生好記性,說一遍就能記住了。杜孝和說,她學語言的天賦我都不得不佩服。
他們在路上走走歇歇,晚上一行人就住在沿路供路人休憩的茅屋裏。
第二天一大早走床,又走到晌午,前麵的路被山全擋住了,莫英穀指著那道高聳的山巒說,翻過這個風木坳,就到王巷了。
杜孝和與王知微單是這麼遠眺風木坳已經感到驚心動魄,之前一路走來都是磕磕碰碰,勉強到此,而風木坳看上去就像一隻馬鞍,可以看到一條小路從山這頭翻過坳口去。那條小路就像一條掛上崖壁上的飄帶,搖擺飄零。
王知微說,孝和,趕緊把相機拿出來拍個照片,我現在根本不相信我能翻過這個坳口,等我征服它,好歹有個存照作證。
杜孝和從行李包裏把相機找出來,以風木坳為背景替王知微拍了一張照片。他說,女勇士,照片已經拍了,下麵我們征服去吧!
為征服風木坳,倆人幾乎是四肢俯地爬行,不知道又摔了多少次跟鬥,這時他倆已經看不出半點斯文,衣褲上上下下剮破蹭爛,手腳臉麵黃泥撲撲。杜孝和自我解嘲說,原來斯文掃地的出處在這啊!有一次王知微下滑副度過大,直往滑衝,要不是莫英穀在後麵擋了一下,差點就翻下山坳。
王知微嚇得臉泛白,趴了好一會才敢重新站起來。她說,孝和,看來那個卡龍大伯說的也是實話啊,這一段路,我們隻要稍微一個不留神,摔下去不死也得重傷,我現在已經不能往下看了,一看腿就軟,隻能是頭也不回地往上爬了。
杜孝和說,要不是自己親自來爬一爬,任誰說險都是不信的,不過,咱們以後是有資本談爬山的經曆了。
王知微說,看來這是唯一的好處了,你走我後邊,如果我再往下滑,你得抓住我。杜孝和說,你放心,我就在你後麵,隨時像一塊石頭一樣擋住你。
挑夫們卻像是沒有太多負擔似的,很快就到達坳口,在低平處放下擔子等他們。
杜孝和說,我現在懷疑蜀道會比這難嗎?以後我得專門寫一篇文章,叫《瑤山的挑夫》,感覺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走鋼絲的技能,走那都如履平地。
王知微說,我就恨不得自己變成他們挑的擔子,現在已經可以在坳口上休息了。
杜孝和說,你現在還能這麼幽默,這叫革命的浪漫主義。
倆人互相鼓勵著,總算在太陽剛落山時翻過山坳。
過了風木坳離目的地王巷鄉的王巷村還有幾裏路,從高處可以將整個王巷村盡覽眼底。王巷村綠樹環抱,整個村中卻幾乎沒有一棵大樹,村子四周築有高牆,有一處估計是入口處建有一個門樓。
莫英穀介紹說,這王巷村是王巷鄉最大的一個村落,住有20多戶人家,一百多人。
杜孝和說,村子建這樣的圍牆是為了防匪患吧?
莫英穀說,正是,不過,這王巷村土匪輕易是不敢來犯的。王巷村是個出人才的地方,大瑤山首屈一指的抗匪頭人藍公布就是這個村的,可惜他前年去世了。你們這次來就住在他兒子藍朝堂的家,藍朝堂現在是村長。
杜孝和一聽,對藍公布這人產生了極大興趣,讓莫英穀給詳細介紹介紹。
說起藍公布莫英穀的話匣子打開了,聽莫英穀的口氣,對藍公布其人也是佩服得要緊。
藍公布生於清同治六年,讀過私塾,認識一些漢字,不僅會講白話、壯話、還會講坳瑤話、山子瑤話及盤瑤話,有極好的口才。為人豪爽,一身膽氣,智勇雙全。晚清光緒年間,多股“三點會”淪為土匪竄入大瑤山建立據點。清廷右江道總兵李國治奉命進入大瑤山鎮壓“三點會”,傳檄周圍各縣協同會剿。象縣總兵白有祿率領一隊官兵由千丈村進入王巷一帶,指名要王巷鄉的石牌頭人藍公布出山迎接官軍,藍公布便“起石牌”配合官兵圍剿盤踞在聖堂山上的一股“三點會”,大獲全勝。事後,藍公布獲清朝五品軍功花翎頂戴,被推舉為王巷團團總。
莫英穀說,王巷村這些圍牆就是藍公布帶領村民建起來的,早些年曾有不少土匪企圖攻村,全被打敗了。
如此一個傳奇人物,杜孝和好生遺憾未能見上一麵。他說,如果能見到公布老人,我們可以收集許多寶貴的資料呢,太可惜了,這麼個老人不在了。
莫英穀說,也不遺憾,公布老人的兒子藍朝堂應該也可以給你們提供很大的幫助,他是花藍瑤至今為止學曆最高的人,他不僅讀過五年私塾,前幾年又被選送到南寧的特種師資養成所(特種師資培訓是廣西省政府為“開化”特種民族和推行《桂嶺苗瑤民戶編製通例》辦的培訓班,學員大多是苗、瑤、侗、毛難、麼佬等特種民族,他們結業回去後大多擔任鄉長、村長或小學教師)念書,所以漢化很深,能說通順的官話,當年有一個傳教士到瑤山,他還信奉了基督教,曾經到桂林去受洗禮。這個人武的比不了他老子,文的還行,現在他還擔任王巷鄉化瑤小學的校長,這也是縣政府安排你們住在他家的原因。
說話間,一行人走到王巷村口,遠遠地可以看到村口門樓上邊坐著兩個人,那兩人看到來人了趕緊從門樓上下來,打開村門迎上來。前來迎接杜孝和他們的正是王巷村村長藍朝堂及其兒子藍石林。
藍朝堂四十多歲的年紀,沒有留著和瑤人一樣的頭發,頭發剪短了,穿著廣西公務人員的灰布製服,簡直看不出他是個瑤人了。而他身邊的兒子藍石林,十一二歲的年紀,卻是正統的瑤家打扮,一身藍靛染製的土布衣服,盤著頭發,腿上打綁腿,腳上穿一雙草繩編的鞋子。
藍朝堂走起路來一拐一拐,有一隻腳是瘸的。莫英穀湊到杜孝和耳邊小聲說,被人放黑槍打壞的。
莫英穀的話讓杜孝和有些驚愕,但他未來得及問清楚原因。
藍朝堂上前和杜孝和王知微分別握了手,在莫英穀的指導下,分別稱他們為杜先生和王先生,他說,歡迎你們到王巷來。
杜孝和誇藍朝堂漢話說得好。藍朝堂謙虛地說,您聽得懂就好。
莫英穀說,藍家還有一個姑娘,那個姑娘漢話說得也不賴,人長得更不賴。
藍朝堂掩不住一臉驕傲,大聲說,杜先生住我家是最合適的,我家裏人聽得懂你們說話,方便。
藍石林個頭瘦瘦小小,一雙眼睛機靈地四下巡睃,看上去就像一隻林子裏的小獸。王知微招呼他過來,手邊也沒什麼能給孩子的,除了一包止嘔的梅脯。她把梅脯塞藍石林手裏,藍石林拾一枚放嘴裏,一嚼眉頭就皺起來了,想吐出來又覺得不妥,生生咽了下去。王知微看他的囧樣,忍不住笑了。
一進村,立時看到村口站滿了人,他們全聚攏在村中唯一一棵大樹下,這棵樹看起來有上百年了,盤根錯節,樹冠開闊,將整個門樓都遮住了。樹下擺了幾塊類似神台的石板和石柱,石頭前麵有經常供奉香火的遺跡。村民們嘻嘻哈哈,孩子們互相追逐。一些看起來上了年紀的老人拄著拐杖都出來瞧熱鬧了。幾個姑娘站在人群中交頭接耳,遮遮掩掩似乎不敢正眼瞧人。未出嫁的女孩跟在山路上看到的婦女發型不一樣,她們梳兩條辮子,交叉盤在前額。在人群中,一個穿著和其他姑娘沒有太多區別的姑娘把王知微的眼睛閃亮了,她沒辦法不看到她。姑娘的皮膚並不白晰,眼睛也不十分大,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卻靈動得讓王知微暗暗讚歎,隻有這與世隔絕的山間才能生長出如此出塵脫俗的美人,對了,用空穀幽蘭這個詞來形容最合適。王知微心裏笑自己,如果自己是一個男人,眼下早已失態,落在他人眼裏如假包換的一個登徒子。
藍石林扯扯王知微的衣袖說,那是我姐。順著孩子手指的方向,王知微看到他指的正是讓她注目的那位姑娘。
王知微說,你姐是個大美人。
藍石林的漢話似乎不夠用了,對大美人這個詞不能理解。王知微看他的表情馬上換了一個詞,你姐姐長得跟花一樣。這下藍石林聽明白了,開心地咧開嘴笑了。
藍朝堂大聲說,村裏人都知道今天有貴客來,出來迎客了。
杜孝和王知微向大家揮手示意。在村民的簇擁下,他們朝藍朝堂家走去。
放眼看過去,村裏的房子大多簡易得很,屋子四周用木頭打樁,牆體由黃泥混合石頭或稻草圍起,上麵蓋的多是樹皮或茅草。藍朝堂家打的地基很高,門前又有一塊空地,光這一點就顯得鶴立雞群。何況它還用石板作台階,牆體雖然也是黃泥混著石頭打成牆,但牆麵打磨得相當平整,而且還用上了瓦頂。看得出這一幢房子分兩個部分,左邊的房子像是右邊的附屬。果然,藍朝堂指著左邊的房屋說,杜先生你們就住那個屋,那是我給石林將來娶媳婦用的新房子,讓你們先住了。
王知微聽到這一句,趕緊搜尋藍石林,想逗他兩句。而藍石林剛聽他爸開個頭,已經飛一般地竄進屋裏去了。
藍家有兩扇大門,一左一右並排著,一扇緊閉,而一扇大開著。藍朝堂向客人介紹說,這是我們瑤家特色陰陽門,平時隻走陽門,隻有做法事的時候才走陰門。他將客人引向敞開的大門,又回身招呼剛才在村口迎客的村民們,大家都進屋吧。
藍朝堂的屋子已經漢化了,正屋分成三間,用牆隔開,其他花藍瑤都是一間大屋不隔間的。堂屋東南角是火塘,火塘邊擺滿了圓圓的小木墩,大家圍著火塘坐下,杜孝和和王知微被請到上座。藍朝堂喊了一聲,美鳳,還不趕緊上茶水?隻見剛才那個美人笑著從屋外跑進來,她身後還跟了另外一個年紀相仿的姑娘。她們取了茶碗,把火塘上早已煮沸的茶水倒入碗中,首先給杜孝和他們敬上。
藍朝堂指著藍美鳳說,這是我家姑娘藍美鳳,她媽身體不好,三天有兩天在床上躺著,她能當半個家,以後我不在家你們有什麼事就找她。
聽父親說這話,藍美鳳看著杜孝和他們羞澀地笑了。
屋子裏沒有多少張椅子,小木墩不夠坐,大部分人是蹲著或站著的。杜孝和仔細打量這些瑤胞們才發現,他們手裏都拿了東西,幾乎沒有人是空手的。藍美鳳拿出兩隻筐子放到地上,大家便把帶來的東西倒進筐子裏,一隻筐子倒進去的全是大米,而另一隻筐子裏倒進去的是各種獵物和山珍。
藍朝堂說,村子裏的人知道今天來客了,帶禮物來問訊,客人進村的飯食是由各家各戶供給的,這是我們瑤家的習俗,來的都是客。
杜孝和知道這瑤山人的大米是很珍貴的,見有客人來,家家都把好東西拿出來,這哪裏是外邊人口中傳說的什麼野人居住地?分明是個民風淳樸的禮儀之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