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諱人的不恭不敬,是我作文的一個底線,但我由不了自己,是要操蛋一回了。我操蛋如今的火化,讓一個人在高高的煙囪上,冒那麼一會兒青煙,便使這人剩下一把骨灰,別的就什麼都沒有了。這使我常要躲開那骨灰,不敢多看一眼。原因是,我們芸芸眾生,到自己都成了一把骨灰後,攪和在一起,誰又能分清楚哪把骨灰是自己的?不能了吧。
不僅分不清楚自己,也分不清楚男和女,自然地,誰是英雄,誰是狗熊,誰是烈女,誰是妓女,統統都分不清楚了。
春三月的日子,我的舌尖敏感著田野上的薺薺菜、麥禾萍、苜蓿芽……於是我要放縱一次自己的舌尖了,到田野上去踏青。我沒有走遠,從我居住的曲江翠竹園出發,東去二三裏,就是王寶釧的寒窯。傳說唐王朝的宰相女兒王寶釧,避世幽居此處,缺吃少喝,靠的就是這裏的野菜,使她熬過了一十八年的苦苦相思。她的忠貞勤勞,她的正直勇敢,讓一個貧瘠蠻荒的寒窯,成了青年男女的愛情聖地。然而可惜的是,王寶釧把寒窯的野菜連根剜了回去,煮成野菜湯吃了,害得寒窯更其寒荒,連野菜都不生了。
我要讓自己的舌尖碰碰運氣,踏青在寒荒的寒窯,就偷偷地笑了。
我的舌尖有幸,不大一會兒的工夫,就收獲了滿滿一布兜兒的薺薺菜、麥禾萍、苜蓿芽……宰相家女兒王寶釧,哪裏就能剜絕寒窯的野菜。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站立在寒窯之上,感覺到溫煦的春風裏,走來了衣袂飄飄的寶釧女,她輕啟唇齒,在我的耳邊說了一句話。她說對不起,我把你們騙了。
這是什麼話呢?我要與寶釧女爭辯了。可我環顧四野,哪兒能找見衣袂飄飄的王寶釧?
我找不到爭辯的對象,所以我隻有胡思亂想,這便想起文章起頭說的一堆操蛋的話,來招自己不開心,進一步還有可能招惹眾生不開心,甚而唾罵我了。
好好地,大家替我想想,就不要罵我了。因為我和大家一樣,也是把寒窯崇高為愛的聖地,傳說改編成了戲劇,戲劇《五典坡》就是這麼來的,讓愛的聖地,愛的聖女,不僅流傳古今中華,還漂洋過海,騰雲駕霧,流傳到了日本、朝鮮、美國、俄羅斯以及東南亞各國。
王寶釧是該被傳說的,赫赫然大唐宰相王允的三女兒,生得如花似月容,長得一片蘭心蕙質貌,她的宰相父親,是想如她的兩個姐姐一樣,給他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可惜三小姐不這麼想,她向家父王允提出了個搭彩樓拋繡球的擇婿方案。王寶釧生長在盛唐,這是她的幸福,漫長的封建社會,隻有盛唐時的女子可以提出來、並可以享受這種浪漫的擇婿形式。王寶釧給她的宰相父親提出來後,他的宰相父親高興地應了下來。可是問題出來了,宰相父親為他的寶貝三小姐搭起了彩樓,招引了長安城幾乎所有披紅著綠的公子哥兒,簇擁在彩樓下,伸長了脖子,想要獲得王寶釧的青睞,把愛的繡球拋進他的懷裏。鑼鼓敲著,炮仗響著,粉麵含笑的王寶釧踩著吉時的鑼鼓炮仗聲,蓮步輕移,走上花團錦簇的繡樓,隻見她玉腕輕翻,繡球兒翩翩起飛,長了眼睛一般,朝著院中蹣跚的布衣公子薛平貴飛去,讓愛的繡球砸了他的頭。
宰相父親王允難容衣著寒磣的薛平貴,當即翻臉生怒,把接了繡球的薛平貴趕出宰相府門。王允想得簡單了,三小姐王寶釧三月三日踏青長安城南時,已經邂逅過了薛平貴,在鳥語花香,春氣襲人的曲江池畔,把自己的終身大事,毫無保留地心許了給了薛平貴。宰相父親不同意又能怎麼樣呢?便是斷絕了父女關係也不要緊。王寶釧滿懷愛心,離開富貴家,到了貧寒地,與她滿心歡喜的薛郎過起了男耕女織、清苦恩愛的日子。衣衫襤褸的薛平貴,並非貧寒無能之輩。他文武雙全,在大唐社稷突遭桂州邊患,需要朝廷出兵討伐時,王寶釧鼓勵她的恩愛夫君,參加了沙陀軍,南下征討犯上作亂的叛軍。
正是這一次出征,鑄成了王寶釧十八年寒窯盼夫歸的苦愁日子。不過還好,讓她苦苦相盼的薛平貴終於凱旋還朝來了。但是,回到長安的薛平貴,已經不是原來的薛平貴。他身邊多了一個女人,這女人不是別人,是沙陀王爺的千金小姐春花公主。
嗚呼!矢誌不移,守身如玉的王寶釧,她該作何感想呢?原來的窮小子,衣錦榮歸是她心中所願,可是移情別戀,大概讓她就隻有尷尬和傷心了。戲劇傳說,不遺餘力地鼓噪王寶釧的忠貞,而這可貴的忠貞又值什麼呢?我說不清楚,苦守寒窯的王寶釧說得清楚嗎?
小心地選揀著從寒窯剜回來的野菜,摘淨揀好,包了一鍋餃子,煮來食用,隻覺得一股清香透唇齒,讓我的舌尖有了一次快樂的踏青。
2010年3月29日西安曲江翠竹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