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頃波濤日向東,中流盡鷁往來通。道連四國關山遠,域達諸邊氣勢雄。客路風塵紅照裏,漁家寒火碧煙中。雖然未比橋梁渡,自與乘輿濟不同。”在鹹陽工作了幾年,離別的時候,沒有帶走那裏的一片雲彩,但有幸帶走了一部精裝的鹹陽誌。我把那部誌書認真翻了翻,記下了不少有趣的物事,這首明朝萬年曆間,由鹹陽知縣李采繁撰寫的讚詩,記得特別深刻,像刻印在我的心裏似的,再沒有忘過。
我以為李知縣的讚詩,為鹹陽古渡描繪了一幅獨具詩意的圖畫。鹹陽古渡數千年,到了今天,當我站在它的跟前,所想闡發的情感,與李知縣幾無二致。
李知縣算不得一個詩人,他為古渡賦詩一讚,在他之前和之後,不知有多少詩人讚歎過鹹陽古渡?耳熟能詳的詩句,即有“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等等,用一句“汗牛充棟”的話來形容,也不為過。
詩人不知鹹陽古渡興於何時?別的人自然也不知道,時至今日,提出這個問題,相信也是沒人能解說得清楚。如果真要追溯,在秦漢的一些典籍中,隻言片語的倒是有些記述,那時,此地被稱作“杜郵”或是“渭城”,意即長安通往西方天地的渭河渡口。陝西方誌有記,渡口自古建有木橋,是關中西通西域,南往巴蜀的交通要衝。秦時官府,即在此架設了橋梁,所謂“渭水貫河,以象天漢,橫橋南渡,以法牽牛”是也。行人駐足在渡口橋頭,隔河可見雄偉華麗的秦宮殿閣。但這依然不能證明鹹陽古渡興起的時日,到秦漢即可封頂。非也,膾炙人口的《詩經·渭陽》,就也記述了秦康公送其舅父晉公子重耳至渭陽的典故,可見鹹陽古渡的曆史是還要往前推的。便是如此,也還不夠,我敢斷定,鹹陽古渡是伴隨著兩岸居民的生活,而在此前不知哪個時候就有的,它的古老,不是史書上的文字可以定論的,而是勞動者自己踏定的。
發源於甘肅省境鳥鼠山的渭河,是黃河母親的一大支流,她以她的湍流不息,記錄下了中華民族蓬勃發展的曆史。她流經鹹陽時,似乎更多了一份情懷,在鹹陽古渡口,西出邊塞的征夫從這裏走過,西去取經的玄奘從這裏走過,絲綢之路的駝隊也從這裏走過……古渡數千年,為後世兒孫留下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啊!
然而說得最好的,該是鹹陽古渡的曆史遺存了,一磚一石,雖不能言,靜靜地掩埋或是裸露在古渡口上,即是對古渡最明白的闡釋。所有的遺存,既有隋唐時的佛像,還有西域來的物件,但最讓人感動的,是在挖沙船的隆隆吼叫聲裏出水的數百根古渡木橋橋樁了。在鹹陽這段渭河道上,數千年來,不知架了多少次橋,哪座橋是最初的,如今已經成謎,是這些橋樁的出水,給了我們最強烈的提示,那排列有序的橋樁,全都黑黝黝的,一個橋樁,就如一個黑色凝重的漢字,數百個黑色橋樁組成的陣仗,讓人一一閱讀過去,真如閱讀一首古老的詩詞,讓人無法不心潮澎湃,無法不浮想聯翩。
“往來名利之客,絡繹不絕。沽舟泛泛,漁艇悠悠。黑鰻赤鯉,沉浮於綠水之中,白鷺青鳥,出沒於煙波之上。樵士羊腸而往,牧童牛背而歸。歌喧鬥草,曲唱采蓮。助詩家無限精神,是為一景。”如詩一般排列的古渡橋樁,在鹹陽古渡口出水的日子,我驅車前往,站在雄偉的堤岸上,眺望著那些黑炭似的一個個橋樁,耳中突然傳響了這樣一首詩。我忘了這首詩是誰寫的,又寫於何年?但在那一刻,我相信這首詩就是寫給這些古老的橋樁的,古老的橋樁就是詩意所描寫的景象的見證物,那時的古渡口,應該就是這個樣子,我迷醉於那個詩意的景象,而又慨歎時勢的變化,今日的古渡口,難見詩中的物象了。
難見也許就是一種進步。
這個進步,讓今天的人雄渾壯烈地刻寫在橫跨鹹陽古渡的一座座現代化的大橋上了。如遊龍一樣穿躍的是橫貫中國西東的隴海鐵路鹹陽橋,如萬馬奔湧一般馳過的是高速公路鹹陽大橋,此外還有幾座連通鹹陽兩岸交通的市政大橋,這樣的大橋,往古的時候,限於技術上的能力,是無法建設起來的。古渡上的這一座座現代化大橋,昭示著古渡的新生,是不可限量的。借助新的發展大勢,融合各方有生力量,在這一曆史內涵深厚的地域,掛牌成立的灃渭新區,未雨綢繆,開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新創造、新發展。
我相信古老的鹹陽古渡,定會迎來一個更加光彩燦爛的新未來。
2011年12月15日西安曲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