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中的樂遊原,就這麼千古不滅地存在著,從初唐,到盛唐,到晚唐……時間一再地跨越,跨越了一千餘年,詩不滅,樂遊不滅。然而如今,我們能夠看到的樂遊原呢?突然地模糊起來,看不清楚了。
原諒我如此措詞,因為我就在樂遊原下住,十多年前,出門走幾步,就能得見古人賦詩吟唱的樂遊原,高興了,再走幾步,還能爬上樂遊原,站在原頂上,回顧西安風光。我不會作詩,如果可能,我在樂遊原上也許會如古人一樣,寫一首歌詠樂遊原的詩。
呼啦啦就在我的眼前,挖掘機開來了,推土機開來了,裝載機開來了……那一台又一台的龐然大物,吐著衝天的黑煙,用它們鋼鐵鍛造的牙齒,不斷地齧食著蒼涼的樂遊原,讓那個寫在唐詩中的樂遊原,寫在誌書中的樂遊原,脈斷了,脊折了,無限悲涼地成了我說的樂遊島。
我不會寫詩詠唱樂遊原,也沒有能力保護樂遊原,我就隻有心疼了……春三月的日子,心疼的我從家裏出來,想要登一次已成孤島的樂遊原,卻急忙找不到登上原頂的路徑,我向人打問,好不容易問到一條商樓夾峙的坡道,三彎兩拐,這才上到了樂遊原……我看到許多工人,已在靠南的一邊,起了一座二層的小樓。麵對著還餘一片空地的方向,樓體無門無窗也無牆,這使我十分納悶,不知蓋的樓房所用何來?因此就隻有張口問了。問的結果是,這裏在建一個高爾夫球練球場。
阿彌陀佛!我正疼著的心,像是服了一劑良藥,當下好了許多。
在挖掘機、推土機、裝載機等鋼鐵怪獸的圍困中,小小的一枚高爾夫球,或許是救贖樂遊原的一個英雄衛士。這與這個舶來物的性質是吻合的,樂遊原要保留她原始的風貌,高爾夫球正好可以保證她的原始風貌不被破壞……眼見為實,就在樂遊原殘餘的地麵上,還有許多工人,正小心地播種著草籽,他們給我說,這可都是很名貴的草呢。我笑了,不與張嘴名貴的工人爭舌頭,因為我在葛洪的《西京雜記》裏看到,原始的樂遊原,是自生著許多玫瑰花樹的,花樹下又生長著鬱鬱蔥蔥的苜蓿,“風在其間,長肅肅然,日照其花,有光彩”。因此我給種草的工人建議,可在高爾夫練球場的周邊,廣植玫瑰花樹和苜蓿。工人們問我何故?我給他們講了葛洪的記載,他們便莊嚴起來,說他們可以建議老板,按葛洪的記載,廣植玫瑰花樹和苜蓿。
時間過得真快,倏忽已是五月天氣,樂遊原上,高爾夫練球場扯旗放炮地開了張。因為我的建議,經營高爾夫練球場的老板找到我,邀我作了嘉賓,在開張的日子,坐了老板的汽車,登上了樂遊原,發現栽植的玫瑰花樹和苜蓿,趕著時日,開得姹紫嫣紅,一片爛漫。
有白色銀球,在空中鳥兒一樣滑飛,我知道那是高爾夫球,樂遊原上的高爾夫球……
一枚一枚,撲向白雲飄飄的天空,我毫無詩性的情感有了瞬間的悸動,一首也許還不能稱為詩的東西,倏忽衝破喉嚨,從我的嘴唇皮皮上冒了出來:
握手西風淚不幹,年來多在荒草間。
細聽樂遊燈前雨,轉憶同看秋後原。
2009年6月1日西安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