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身下是軟綿綿的床單,眼睛適應了米黃的小燈光。梨衣看向旁邊,淺川坐在書桌前,扶著額頭在翻書,隻開了一盞昏暗的燈光。
她身上換了套衣服,是白色的睡衣,梨衣看著手腕處的白袖子,垂下眼瞼。
“腳不要縮起來。”淺川給她拉好被子,強行把她的腿扳直,“等我。”
他去樓下拿了些吃的上來,給梨衣拿了洗漱用具,扶起梨衣,她懶懶地靠著他,眼裏什麼都沒有。
“先刷牙。”他輕聲說,梨衣的手懶散地搭在被子上,沒有任何動作。
淺川盯著她,綠眸中暈開一層墨,他淡淡地說,“你睡了一天了,我還沒吃飯。”
他拿了塊枕頭墊在她身後,把東西全部拿掉,再次坐回書桌前,默默地翻著書,昏暗的燈光下看書對眼睛的傷害是很大的,梨衣恍若未見。
他的書桌上擺著索爾仁尼琴的《癌症樓》、米蘭•;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與馬克•;奧勒的《沉思錄》,他自己正在翻美籍華人黃仁宇寫的《萬曆十五年》。
側臉在暖色係的燈光下很柔和,他很安靜,仿若不存在。隻有翻書時,指間摩挲著紙張與紙翻頁的聲音。
梨衣睡覺的時候,他會趴在桌上睡一會,卻總是在她睜眼之前,便能聽到輕輕的翻書聲。
從梨衣睡了一天的24個小時再加上後來的34個小時,他一直坐在書桌前,未曾離開。隻是每一個小時會將放在桌子上給她喝的水換一遍,自己卻沒有喝水。
一共是58個小時,將近三天,他滴水不入粒米不進。
梨衣可以看見他的疲倦,然而,他的表情依舊是淡淡的,眼神跟最初一樣,飄渺不可及,卻永遠那麼專注。
原來,他真的那麼了解她。
“哲也……”三天來她第一次開口,“吃東西……”
淺川把《癌症樓》蓋上,已經看到下部了。他站起身,瞳孔一縮,身體晃了晃。扶著桌子,他搖了搖頭,把水杯遞到她唇邊,對她輕聲說,“先喝口水。”
梨衣乖乖地喝了,他揉揉她的頭發,慢慢地走出房間。
淺川回來時,梨衣已經自己洗漱完畢,她靜靜地吃著他端來的東西,淺川目光柔下來,裝了杯水來喝,幹涸的身軀得到了補充,他疲倦地靠著椅子。
從那天以後,梨衣的三餐變得很正常,除了吃的東西很少。
隻是,她再不說話,也不出房間,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睡覺,卻不見胖,反而在消瘦下去。
“E•;B•;懷特、安徒生和格林的童話書,還有各古國的傳說……這個是莫柏桑的《漂亮朋友》和《一生》……”淺川把書全部翻出來,這些都是他去外麵買的。
“這些是CD,你不喜歡的話我再去買。還有衣服的話,我讓女傭去挑了合適你的……這些是女性用品我放在這裏……”他把東西都放好,然後抱著手提電腦坐在床邊。
“陪我玩遊戲。”
玩的是很簡單的小遊戲,連連看。
成績實在是慘不忍睹,梨衣皺皺眉頭,伸手給他指著,淺川不可見地勾起嘴角,按著她的指示點擊著。
接著玩植物大戰僵屍,他按太陽的速度慢得可以和烏龜相比。
“幫我玩一下,我去聽個電話。”
梨衣默默地看著那電影,直到那些僵屍開始吃向日葵了,她才猶疑地移動著鼠標,靜靜地玩著。
她記得淺川的手機一直都放在櫃子裏,卻沒有拆破他的謊言。
樓下。
“本大爺要見她!”跡部惱火道,淺川哲也去拿了杯飲料,放在他麵前。
“喝完請回。”
“淺川哲也!”
淺川眼中閃過一絲嘲諷,“跡部,你沒資格。”
“你說——本大爺沒資格?鳳梨衣是不是留在這裏,好像你也沒有資格決定吧!”他冷冷道,淺川眼中嘲諷更重。
“就憑——我對她的愛,勝你千萬分!”
他回到樓上的時候,那個關卡她已經通過了,此時,她拿著本書,倚著枕頭慢慢地翻著,無聲無息。
淺川拉開窗簾,溫熱的陽光灑到房間內,現在的她,見到陽光也無最初的喜悅,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失落,把吃的放到梨衣麵前。
梨衣拿過一塊生魚壽司,剛咬一口,她忽然捂住嘴巴,翻開被子,淺川一愣,把她抱到洗手間。
他無措地拍著她的背,梨衣難受地捂住肚子。
“我去叫醫生。”
梨衣拉住他,搖了搖頭。
是這兩天才開始會吐的,每次吐的時候,她都很辛苦,就像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一樣。淺川在的時候她一般能忍住,隻是今天聞到那魚腥味,那翻天覆地的惡心感一大陣地湧上喉間。
她吐得幾乎虛脫,淺川幫她拉好被子,冰涼的手覆在她額上。
“沒有發燒。我去拿些藥給你吃。”
梨衣搖了搖頭,他給她遞了杯水,去了十幾分鍾才回來。
梨衣有些難受,她捂著胸口,喝了幾口溫水,臉色很蒼白,孕吐是很正常的現象,隻是沒有想到會這麼難受。
隱約間,他遞了什麼東西給她,梨衣隻是不停地搖頭。
直到他輕聲說。
“驗孕棒。”
清新的空氣充斥著鼻腔,窗口的仙人掌散發著青翠綠意,窗外是清晨鳥雀嘰嘰喳喳的叫聲,灑進房間裏的陽光中通透澄澈。
他的眼睛像雪一般幹淨,見到她時,彌漫一縷青煙似的朦朧。
“為了孩子,要多走走。”
這是淺川說的,梨衣乖乖地從床上爬起來,自從知道她懷孕以後,他再不讓她碰電子產品,並且每天要拉著她去散步,跑去谘詢了很多醫生。
“跡部的?”當時他隻問了這麼一句,梨衣的眼睫輕顫,他便知道了答案。
淺川家的院子比跡部家的大很多,沒有跡部家華麗的裝潢,卻很自然、很舒服。
梨衣變得很懶。喜歡睡覺,不喜歡動。
她坐在木椅上,靠著椅座又要睡覺,淺川拿了本童話故事,在她旁邊慢慢地念著,梨衣抽掉他的書,調整了位置,舒服的想要睡覺。
“給孩子聽。”淺川輕聲說,又去拿多一本,梨衣覺得很煩悶。
才一個月,怎麼可能聽得到。
“聽不到。”她悶悶地開口,淺川固執地說,“它會喜歡。”
“不喜歡。”
“小孩子都喜歡。”
“難受……”梨衣捂著肚子說,淺川忙蓋上書,輕聲說,“那不讀了。”
每次都是這樣子。梨衣舒服地睡著。
清風拂過時,拂起她耳邊幾絲發,空氣中有著淡淡的花香,她睡覺的時候很安靜,看著會覺得很舒服。
淺川靜靜地注視著她,直到她醒來。
“起來走走。”
梨衣還不能自己走路,每次他都會扶著她在院子裏走一圈。聽著叢林的窸窣聲,感受著大自然的清香,那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很舒服。
梨衣的眼中有了最初的恬靜,身上靜謐的氣息再無那時的死氣。
這個孩子,是她對這個世界最後的留戀。
很久以前,她曾對他說過,“我喜歡那樣子。某一天陽光很好,抱著本書,找張椅子,看會書,累了就在陽光下打個盹,四周安靜得隻有來自自然的窸窣聲,全身在陽光下隻留下了溫暖。我喜歡那樣子愜意舒服的生活,很簡單,很快樂。”
“哼,倒是符合你脾氣的事情。”
那時候的他,是那麼應的吧……
梨衣摸著自己的肚子,眼中閃過一絲如水的溫柔。
“哲也,你說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她第一次與他談論起孩子,唇畔的笑容點開了波紋,蕩至無邊無際。
淺川淡淡道,“都一樣。”
梨衣不滿地說,“肯定不一樣的。”
她很久沒有這樣子的情緒,淺川聲音帶上了絲喜悅,“你喜歡的話,生個兩性的就可以了……”
“兩性?是因為我之前玩電腦,有輻射,孩子會畸形?”梨衣茫然地問,眼中有一絲恐慌,“怎麼辦……”
懷孕的人都這麼敏感?
淺川皺皺眉,輕聲說,“不會有事,我問過醫生。”
“可是你說孩子是兩性的……”
“……”
“梨衣……”他歎了口氣,纖長的手覆在她腹部之上。
“讓我當孩子的爸爸。”他說。
梨衣身子一僵,怔怔地看向他。
客廳裏坐著淺父和淺母,淺川瞥了他們一眼,把梨衣抱到樓上去。
下來時,淺父直接一個枕頭砸過去,淺川哲也略偏頭,枕頭擦過他的臉,帶起了耳邊的發絲。
“你現在是在做什麼?!”淺父氣得狂咬蘋果,“她是景吾的未婚妻!你把她留在這裏不說,還不讓他見她!”
“婚約成立了?”淺川問,淺父一噎,“那……那你也不能天天這樣子陪著她,你的學業怎麼辦?!”
淺川把昨天的考試成績丟到他麵前,年級第一,幾科都將近滿分,他又是一噎,大大地咬了口蘋果,拚命地嚼著,大眼睛不停地眨著。
“那……呃……你也不能拿我的錢養她啊,我冷凍掉你信用卡的哦……”
淺川淡道,“爸,你欠我100億。”
淺父口中的蘋果差點噴出來,“1……100E?”他努力地回想,越想臉色越不好看。
他雖然是個吊兒郎當的人,可是教孩子卻有一套,從小就扯著哲也和他一起看股票看財經看一切非文學類東西……在哲也很小的時候,他就給他弄了個模擬器,給他的底金是1E,一大一小一起炒股。
一開始哲也輸的很慘,1E炒剩1千萬,到他11歲的時候,他才開始反敗為勝。他曾經答應過他,贏了的話他按100倍價錢給他……
哲也到14歲,也就是今年,一共盈利1E,100倍就是1……100E?
“我去!”淺父要哭了,拉拉淺母的袖子,她無奈地說,“哲也,別欺負你爸爸。”
“我欺負他?”淺川搶過淺父手中的蘋果,“全部抵押,還錢。”
淺父又噎住,100E,100E,100E……他“嘿嘿”地笑起來,輕輕地拍著淺川的袖子,幫他掃掉上麵的灰塵。
“哲也,爸爸和你開玩笑的……100E什麼的……父子倆,有話好好說……”他討好地又獻上一個蘋果,“最近手頭有點緊,你知道你媽媽管得嚴,100E什麼的……嗬嗬嗬嗬嗬……我就當沒見到那女娃娃好了嗬嗬嗬嗬嗬……”
淺川接過蘋果,又還給他。
“送給你。”
“我兒子心胸真寬廣嗬嗬……”淺父繼續傻笑,直到淺川的身影消失的樓梯口。
“你會被景吾他爸、景吾他媽說沒義氣的。”淺母說,他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100E啊!我才不幹!你問景吾他爸肯不肯給,他要聽到100E也懶得理這事了你信不信?!”
“可是這樣子不好,那個女孩子畢竟是景吾的未婚妻。”淺母的眉角掛上的憂傷,淺父歎了口氣,“沒事,我找人給我定了機票,今天晚上就走,他們找不到我們的。”
“死黨臨陣脫逃不好……”淺母又憂傷了,淺父再歎氣,“大禍臨頭,安能不拋棄死黨?”
“那……”淺母笑了,“去收拾行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