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川給梨衣開了電視,把遙控放到她手中,梨衣按到《電鋸驚魂》時,他淡道,“會嚇到孩子。”按到《泰坦尼克號》,他淡道,“會教壞孩子。”按到《三傻大鬧寶萊塢》,他淡道,“會傷到孩子。”

梨衣把遙控丟給他,他按下《小紅帽》,淡道,“安全教育。”

淺川坐到書桌前,開始溫習功課,學生會的事情部分堆積了,他翻著練習冊,筆疾速在上麵移動著。

梨衣撐著下巴,有點想睡覺。她把電視調到最大聲。

電視極大的喧鬧聲時不時會打斷淺川的思考,他無奈地把作業合上,去看學生會的事情,他迅速把之前的任務全部下發,電視裏的尖叫聲突然讓他忘記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

綠眸中含著絲無奈,他坐到梨衣身邊,頭枕到她脖頸處,溫熱的呼吸撲灑到她的鎖骨上。

梨衣靜靜地看著電視,肚子忽然一涼。

她低下頭,淺川解開了她衣服下擺的兩顆扣子,冰涼的手緊貼著她的肚皮,眼中閃過溫柔,他輕聲說,“好小。醫生說要三個月才會明顯。”

梨衣把他掀開的衣服蓋回去,可他冰涼的手在她細膩的皮膚上撫摸時,卻讓她渾身一顫。

她乖乖地把電視調小聲,淺川眼角帶著絲笑意,替她把衣服整理好,給她衝了杯牛奶,梨衣一怔,忽然站起身,“我忘記給跡部衝了……”

語畢,她臉色一白,淺川眼角的笑意也煙消雲散。

“這裏有巧克力,餓了自己吃。”他拿了個兔子枕頭給她抱著,然後,他默默地坐回書桌前,垂下眼簾,密密麻麻的字眼進入他的視野中。

看沒兩頁,他抬頭看梨衣,她在喝牛奶,雖然在看電視,卻在發呆。

心裏有些悒悶。

他關掉電視,待她喝完後,把她抱到房間內。

這段時間,他企圖讓她忘記過去,卻沒有想到,一個小動作,都能帶起她的記憶。跡部對於她而言,真的那麼深刻……嗎?

從衣櫃中拿出些東西,他放到梨衣麵前。

“這個……”梨衣愣愣地拿起那件淺藍色的嬰兒服,中間有朵白色的小花,她再拿起一件一件灰色的,又拿起一隻鑲著小珠子的綠色鞋子,還有小小的襪子……

“好可愛……”她呆呆地說,把那件淺藍色的嬰兒服比劃著,再看看自己的肚子,“如果是女孩子怎麼辦?”

淺川皺皺眉,“顏色是中性的。”

“中性的?”梨衣把衣服翻來翻去,衣服給人一種小團塊的感覺,邊緣縫著雲浪形的花邊,真的很可愛……她拿著,嘴角漾出個笑容……

如水溫柔,似千萬繾倦翻滾的雲朵,又似九天之下和煦的日光。

“好厲害……”她明亮的眸子中集聚了星星點點。

她終於笑了。

淺川眼中泛起一層霧氣,他柔聲說,“不喜歡的話,我們一起去買。”

“不,喜歡。”梨衣把嬰兒服放至胸口,半月形的斜劉海稍長長,碎碎地擋住了眼,卻擋不住那溫柔。

“很喜歡。”她輕聲說。

這條街叫花月街,每年的6月25日,這條街會有全日本各地來的商家小販,整個街市熱鬧無比,整夜的燈火輝煌。

她已經三個星期沒有上過街。

“穿這個。”淺川將和服放到床墊上,梨衣在睡覺,迷迷糊糊地嘀咕道,“晚點給你煮……”

他動作一頓,揉揉她的腦袋。

“起床。”

梨衣懵懵地起來,換上了內襯衣,抱著那寬敞的和服,她拉開門,“不懂。”

淺川默默地拿過和服,關上門,昏暗的燈光下,她綽約的身影在晃動,給她披上和服,他靜默地給她穿好。

白色的腰帶繡著玫瑰花紋,他把腰帶寬上下對折,貼在她的腰前,她轉身時,身上有股奶香味。

給她整好小細節後,她站在落地鏡前,眨了眨眼。

和服是淺藍色的,桂衿紋著白卷雲,衣袂輕飄柔軟,袖口處是一圈深藍白邊五瓣花,袖幅及身上印著淡淡的流波水紋,衣擺處是碎花邊,轉身時,一身輕盈得像棉花一樣。

把梨衣的頭發梳好,淺川拿了條淺藍色的發帶給她攏上。

“還是紅色的好點。”淺川說,他身上穿著的是簡單的武士服,站在她的身後,挺和諧的。

剛入這條街,便可以看到小孩圍著鞭炮在打鬧,淺川扶著梨衣,她還是不能自己走路,恢複的狀態也並非很好。

熱鬧的街市掛滿了紅色的燈籠,火焰透過紅色的紗紙映到梨衣白如雪的臉上,她目光軟軟的,拉了拉淺川的袖子。

“不能喝奶茶。”“不能吃,髒。”“不能吃,髒。”“不能喝,髒。”

梨衣終於表情有了點變化,她甩開淺川的手,悶悶地要走。

“梨衣。”淺川哲也拉住她的手腕,“給你買糖葫蘆,過來。”他半抱著她到賣糖葫蘆的大叔前,大叔憨憨地笑著。

“小夥子,給漂亮的女朋友買一個啊?”

淺川轉身就走,梨衣不滿地拉著他的袖子。

“不可以。”他淡道,“這個大叔很流氓,會教壞孩子。”找到一個白白淨淨賣糖葫蘆的小夥子,他才給梨衣拿了一串,梨衣盯著他,他皺眉再拿一串,再盯,再拿……

“髒。”

“小帥哥別亂說,我這裏的冰糖葫蘆是全日本最幹淨最好吃的!”小夥子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女朋友那麼喜歡你就別那麼小氣啦,給她買多幾串嘛,漂亮小姐,你說是不是?”

梨衣盯著淺川,他徹底無奈,給她拿多兩串,再把她手上的全塞回去。

梨衣鬱悶地把最後兩串也塞回去,悶悶地轉過身。

他彈了下她的額頭,“生氣也沒用,誰讓你這麼貪吃?”

最後,隻給她拿了一串,給她撕了包裝,梨衣乖乖地咬著,小夥子收了錢,嘀咕道,“不就100日元一串麼,用那麼小氣麼……”他低下頭,“1……1萬元?”再抬頭時,他們兩個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

梨衣俯下身子,不同的小掛飾在她手心一一滑過,她拿出一個小鈴鐺,在淺川麵前搖了兩下。

鈴鐺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

“給它綁在腳上。”

“它的以後再買。”淺川拿過她手中的鈴鐺,係在她的腰間,付錢的時候,兩個打鬧的小孩子往這邊跑來,直直地衝向梨衣的方向。

他忙把梨衣拉到懷裏,鈴鐺搖擺時發出“叮咚”的響聲,小孩子跌到地上,他們的父母立刻跑過來。

“你們不會扶一下的嗎?”他們氣憤地說,抱起在地上哭的孩子。

梨衣知道,他不是好事的人,一般遇到這種事便直接無視掉。可是,那天,她首次見他慍怒。

“她身上有傷腹中有孩子,你們的孩子胡衝亂撞,你們不會管教一下嗎?”他冷冷地問,這對父母這才變了臉色,見梨衣臉色蒼白,立馬鞠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快道歉。”他們推推自己的孩子,兩個小孩抓住自己的父母,小聲地說,“對不起……”

梨衣從小販那取下兩件超人的小飾品,放到兩個小孩的手中,她輕聲說,“下次不要摔到了。”小孩點著頭,高興地玩著小超人。

“謝謝姐姐!”

這對父母更加羞愧,拉著自己的孩子速速離開了。

梨衣按著胸口,盯著棉花糖說,“難受……”

淺川恢複了神色,淡道,“難受,不能吃。”

“餓!”她有點發飆的欲望,才一個月,一個月就什麼都不能吃,這麼一想,她惱火地丟掉那個鈴鐺。淺川沒反應過來,望天空。

脾氣暴躁?孕婦都是這樣子的。

可是……他撿起那個鈴鐺,溫柔地係在她的腰間。她終於再次有了喜怒哀樂,不會像當時見到女傭時那樣怕生人,終於在星零點點地找回自己。

買了個大大的棉花糖,她淺淺地笑了下,像個小孩子一樣用手指戳戳,好奇地扯下一塊。

有人放起了煙火,像一綹秀發的白光衝上天空,然後“嘭”的一聲爆開,雖無七彩絢爛,那撒開的一顆顆光粒,卻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梨衣咬了口棉花糖,抬頭看天空。

她吃得專注,沒注意耳邊掉下來的幾根頭發。淺川將她臉頰處的發絲別到耳後。

她很開心。

這樣,足矣。

時間有點晚了,將近九點半。

梨衣在玩撈魚遊戲,付給老板一定的錢財,他會給你幾個框子,框子中間是紗紙,梨衣每次小心翼翼地去撈魚的時候,小魚總是穿過紗紙跑出去。

有梨衣這麼一頭大傻魚,老板眉開眼笑。

“漂亮小姐,還要玩嗎?”老板笑眯眯地問,手上卻直接遞給梨衣很多個撈魚紙網,她全神貫注地盯著一條白色鱗片的小魚兒,慢慢地撈起。

又破了。

淺川啞然失笑,梨衣悶悶地看他,他乖乖地噤聲。

“姐姐好沒用!”幾個小孩子一直盯著梨衣撈魚,她遞給他們幾個,示意他們玩,這幾個用完錢的小孩兒立刻興奮地挽起袖子,張大嘴巴,認真地撈著小魚。

魚網破了。

梨衣輕笑出聲,揉揉他們的腦袋。

“隻是失誤!”小孩紅了臉,“呐……姐姐,我們能不能再玩?”他們眨巴著星星眼,期待地望著梨衣。

梨衣把手中的網都給了他們,他們高興得歡呼。

“你在這裏,等我。”淺川吩咐著梨衣,她點點頭,那碩長的身影在來往的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見。

老板見過淺川剛才買其他東西時的闊綽,毫不吝惜地狂給梨衣這頭大肥魚紙質的魚網,梨衣也沒在意,淺川多的是錢。

“姐姐……”小孩們又全軍覆沒,可憐兮兮地喊道,梨衣輕聲說,“自己拿。”他們高興得要飛上天。

“姐姐也抓不到,哈哈!”小孩笑道,梨衣再換了一個魚網,一隻手從她身後伸出來,和老板要了兩個魚網。

他穿著褐色上衣,金邊眼鏡閃閃發光,撈魚的目光十分專注。

“梨衣呀~”不二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笑嗬嗬的,梨衣有點不安地偏過身,這樣的小動作收入他的眼中,他有些疑惑,卻笑道,“手塚給你撈哦~”

撈破無數個網卻沒有撈到條魚的眾人盯著手塚手中的網,他的目標是一條有著斑點的黑魚,小黑魚的尾鰭不停地搖擺著,還未意識到危險的來臨。

網破的時候,不二笑得更開心了。

小孩子們泄氣了,“哥哥也這麼沒用……”

於是手塚不走了,和梨衣一起,一直在撈魚。

不二見到遠處的裕太,迎了上去,拉著那個別扭的弟弟請他吃章魚小丸子,他十分快樂地望著那兩個背影,“還能遇到裕太呢……”

小孩子們覺得這兩個大人賭起氣來了,爸爸媽媽都說他們調皮總是拿錢玩這些小遊戲,可是這個哥哥和姐姐都快把別人叔叔的網玩完了……

“鳳……”手塚扶扶自己的眼鏡,有些猶豫地遞上個透明袋子,裏麵是隻遊動的有斑點的黑魚,梨衣指指自己,“給我嗎?”

他“嗯”了一聲,不知為什麼,梨衣接過後,他收緊的心突然一鬆,全身舒展開來。

小黑魚的鱗片在燈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輝,遊動的身體自在悠閑。再回頭時,手塚已不在。

“你真的很厲害。”相對於街道的淒清,這條小巷蕭條的很。

淺川沒有應。

“不過,我想知道,一旦她出了你牢籠式的保護,你一直企圖挽回的她,還能持續多久?”柳原淳黑色的眸子夾著趣味,她揮揮自己的袖子。

“你知道嗎?現在她很危險呢,有好多人都對她虎視眈眈……”話在接到淺川哲也冷然的目光後戛然而止,那種目光,凜冽瞬間穿透靈魂。

“為什麼你的反應,永遠不是我想要的?”柳原淳盯著淺川的背影,對著天邊輕聲說。

梨衣坐在老板多出來的椅子上,她趴在桌子上,很想睡覺。

遠處,一個身影靠近她。

“前輩……”

梨衣張開惺忪的睡眼,警惕地往後縮了縮,小手攥成了拳頭。阿澄穿著粉色的和服,鬈發已經長至肩處,綁了起來,發上夾著個可愛的粉色蝴蝶夾。

她叫別人總是涇渭分明,學長便是學長,學姐便是學姐,唯獨對她,是叫前輩。

也許她很早就知道了,或許在一澈回來的時候,或許在那之前。

“前輩……”她曾經很喜歡她軟糯可愛的聲音,澄澈幹淨的眸子,梨衣別開臉,往裏麵縮了縮。

她完全提防的模樣,讓阿澄白了臉,她按下眼中的淚意,聲音很小,就像一開始認識的時候那樣軟綿綿的,清脆活躍的。

“跡部學長想見你,鳳……學姐。”

一個煙花在天空炸開來,阿澄聽到這聲音,害怕地一顫。

“學長去找過淺川學長很多次,可是淺川學長都不允許,鳳長太郎學長也想要找你,全部給淺川學長阻攔了。”阿澄一口氣說完,放了張紙條在桌子上,“跡部學長最近精神很不好,柳原學姐說他睡不著,每天都要管家衝牛奶,可是端上去的牛奶他總是喝一口就不要了。阿澄沒有見過這樣子的學長,前輩……能去看看他嗎?”

梨衣眸子顫了顫,她抱緊自己,不說話。

“前輩……大後天全市統一階段性測驗,淺川學長一定會參加的,前輩能到學校的小水亭那裏……見一下跡部學長嗎?前輩好不容易才和他在一起……跡部學長很痛苦啊,前輩……”

縮在一起的紙條打開來,上麵是跡部的字跡,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梨衣心底一顫。

隻是兩個字。 梨衣。

梨衣把紙條扔到垃圾桶內,輕聲問,“阿澄,你後悔過嗎?”

阿澄忍住眼中的淚水,看著眼前虛弱的她,看著她平平的嘴角再無以前的笑容,看著她木訥的眼神再無以前的柔軟,她咬定聲音說,“阿澄不後悔。前輩在阿澄心目中的地位,遠遠不能和姐姐相比。阿澄想要姐姐幸福……”

“所以,你傷害我,對嗎,阿澄?”梨衣沒有一絲神色,阿澄哆嗦著嘴,低聲說,“對不起,前輩……”

梨衣望著那條悠遊遊動的小黑魚,別過頭。

“阿澄,你會後悔。”她的話平淡沒有波瀾,阿澄給她彎了下腰,嬌小的身影在慢慢地往後退,梨衣突然說,“阿澄這樣子穿,很漂亮。”

阿澄的唇動了動,眼淚從眼眶中掉出來,她咬著下唇,最後透過淚水看了梨衣一眼。

前輩,你不知道,阿澄有多喜歡你。

梨衣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淺川家了。她身上的和服被換下,隻留下白色的內襯衣。房間裏黑黑的,隻有淺川的手提電腦運轉的聲音。

梨衣的手摸索著桌子,抓到一個冰涼的杯子,她喝了口水,剛要放回去,一隻有力的手按住她的手腕,杯子無聲地掉到床單上。

鼻間是一陣淡淡的肥皂味,幾根頭發灑落在她臉上,癢癢的,梨衣唇上一濕,她還沒反應過來,全身便被溫暖包裹住。

“梨衣……”黑暗中傳來淺川沙啞的聲音,他灼熱的唇滑到她的脖頸處,梨衣按了開關,依舊是昏暗的米黃燈光,他穿著白袍睡衣,將她壓到床上。

他隻是吻了她一下,接著便抱著她,再無其他動作。

梨衣這才發覺有些冷。

“你還想和跡部在一起。”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的陳述句。

梨衣拉著被子,有東西掉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淺川默不作聲地離開她,撿起地上的東西,搖了搖。鈴鐺發出脆脆的聲音,彈動兩下。他從櫃子中拿出一條透明的鏈子,把鈴鐺穿了進去。

鈴鐺不大,帶著脖子上很合適。

他撩開梨衣的頭發,給她係上。

“這樣子,我就可以找到你了。”鈴鐺掛上她脖子時,輕輕地彈了一下,聲音空靈,似穿透這房屋的牆壁,穿透這城市的城牆,穿透這國家的壁壘……

梨衣繼續拉被子,他拿開她的手,給她掖好被子,然後,坐在床邊,碧綠透澈的眸子盯著被晚風吹起的窗簾。

梨衣轉了個身,背對著他,腿曲起,他默默地給她扳直,讓她平躺著,手摸了摸她的腰,“別壓到。”

這寂靜的夜色不知被天底下誰的情感所渲染,站在枝頭分不清品種的鳥獸抬頭時,身影吞噬了月盤,最初她在這裏睡覺,總會半夜無故驚醒,醒來時,他總在旁邊,靜靜地給她掖好被子,輕聲給她說著什麼,直到她再次睡著。

她曾以為這個少年淡漠無情,然而他卻比任何人都細心與溫柔。

“哲也……”梨衣輕聲問,“你知道我的身世嗎?”

淺川的綠眸中毫不起伏,他淡淡道,“知道。”

“……”梨衣等了很久,他都沒有說。

“為什麼不說?”

淺川聲音淡漠,“你隻問了我知不知道。”

“……”梨衣賭氣地翻了個身。他無奈地輕聲說,“躺好,我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