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上江樓思悄然,
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來玩月人何在,
風景依稀似去年。
不料他吟聲未絕,偶一轉側,突然發覺身旁多了一人,而且入目正是那位黃衣老漢,不知何時,前來悄立石畔?
於是燕淩雲,慌不迭便欲起身禮見。
可是那知身形未動,又猝感左右兩隻手腕,一齊都被人抓住。且耳聞陰側側的一笑,瘦老道也驀地神不知鬼不覺現在眼前,自己雙手,正為他們二人,分別握在掌中,像兩道鐵箍似的,一絲都不能掙脫哩!
同時,目睹這一道一俗,麵色全似乎不善,尤其在月光下,更特別顯得可怕!
是故燕淩雲,竟一時詫愕得不知如何是好,連此來一股熱望,都頓為驚懼所冰消了。
半晌,忽見瘦老道,小眼一翻,射出兩道碧綠的精光,向黃衣怪人怒喝道:“我錢倫素來隻知有己不知有人,今天這小子是收定了,你老兒如要從中插手,撿便宜,那是休想!”
隨又聽黃衣老人,接口冷哼一聲答道:“彼此彼此!我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呢?如承相讓,今年這場比賽,也不必交手,就算你贏了如何?”
這真是從那裏說起,敢情他二人,都是為了同時看中一個上好的人才,爭要收作傳人,各不相讓啊!
其時,石上被迫難以起身的,小書生燕淩雲,也立即聞言猛省,恍悟自己就是人家相爭的焦點,不由大感躊躇。心想:“眼前這一對怪人,個個都蠻橫剛愎,其非端人正士可知。
何況習武乃所以鋤奸,縱是彼輩武功高強,自己亦曾讀聖賢之書,焉能與之為伍。”
因此任由他們爭持不下,始終默坐一言不發,並暗思脫身之計。
不過,他的忖度和主意,雖然都極為正確,但如今已身在人家掌握之中,要想遠離是非,那是談何容易!
別說他是一個未窺武學之門的小書生,就是武林一等一的好漢,在這兩個怪老人手下,也隻有惟命是從的份兒呢!
江湖上有個傳言:“北陰南陽,神鬼難纏”。這瘦老道就是人稱北陰的,三陰羽士錢倫,那黃衣老兒,乃是自號六陽老人萬方的南陽。武林中,又管他們合稱陰陽二老,或者是南北二怪。
這兩人,各有一身獨門超人的藝業,而且屬性恰好相反。南陽尚剛,擅長一種六陽離火玄功,當之如焚,威力絕大。北陰善柔,練有三陰癸水真氣,奇寒砭骨,可心動即發,傷人於無形。普天之下,也隻有他們二人能相生相克,才是敵手。
並且二怪,天生性情如一,脾胃相同,任意所之,順我則生,逆我則死。江湖上,無論黑道白道,莫不敬鬼神而遠之,談虎色變!差不多就無人敢於招惹。
也惟其他們習性如此,所以彼此極不相容,每年必要來這大禹會諸侯的塗山,惡鬥一場。
照說二人所學不同,功夫自有短長,總該可以分出高下才是。
誰知天下事,偏偏就有這樣巧,他們相爭三四十載,雙方都已年過古稀,仍然次次功力悉敵,難分強弱。
同時也因為年年準備爭勝,少到江湖上走動,各有英雄遲暮,衣缽無人之感!
因而日間,當他們偶然發現棄文習武的燕淩雲,竟是一個骨格清奇,從所未見,練武的良材美質時,都不由暗中欣喜若狂,決心不惜一切,也要達到收作傳人的目的。
適才六陽老人萬方,出言寧願舍棄數十年相爭的名頭,以認敗服輸,來做這場交易就是明證了。
但見三陰羽士錢倫,聞言冷笑一聲答道:“這樣公平嗎?那麼你的話,就算是替我老道說的好了。從此武林數你南陽第一,該可以滿意收手了吧?”
二人都誌在必得,各不相讓,尤其瘦老道錢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沒有半點商量餘地。
更是六陽老人萬方,被頂撞得無辭可對,立時老羞成怒,厲聲大喝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妨就借這小子,作一場隔體鬥真力的比賽,不分高下永不罷休好了?”
並且說完話,馬上不待答言,便就地跌坐。
三陰羽士錢倫,也答聲:“好。”立刻同樣相對運行功力。
此際,小書生燕淩雲,仍然雙手被二怪緊握,正不知他們什麼葫蘆賣什麼藥之時,突地身感一冷一熱兩股氣流,分循二臂入體,立即周身寒熱交加,筋骨抽搐,心神皆顫,其冷如冰,其熱似火,恰像為雷電所擊,百骸俱散,登時連哼都沒有哼出,就暈了過去。
也不知經過多久,才悠悠醒轉,雖然冷熱已無初時之猛,但全身經脈穴道,仍是忽冷忽熱,並時而如蟻咬蟲行,上至百會,下到湧泉,無一處不極端難耐,而且四方八麵,悉是重如山嶽的潛力,擠得氣都難吐,自然身軀更是難動分毫。
這時我們的小書生燕淩雲,已自分必死,在無可奈何之下,隻有咬緊牙關,誠意正心,大做儒家心法定靜功夫,以期稱減這痛苦的折磨。
那知說也奇怪,他這樣一來,頓時體內所有的冷熱,馬上彙為一股溫和暖流,隨呼吸升降,在四肢百骸珠轉,宛如醍醐灌頂,不但苦痛齊消,而且心地空靈,有無比的舒暢。
試一睜目察看,隻見左右兩個老怪物,一是全身紫蹈繚繞,一為透頂黑氣籠罩,並且自己雙臂,如同兩條吸水的長鯨,將紫蹈黑氣,狂吞不已。
請想他是一個十八九歲的文弱書生,幾曾見過這等怪事!因而登時生出一陣莫名的恐懼,周身寒熱又作。
慌不迭,趕忙緊閉雙目,收攝心神,加緊又做儒家功夫,宛如老僧入定起來。
如此,又不知經過多少時候,但覺身心活潑蓬勃,精力大異往常,飄飄然,手腳也能自由動作。
再開眼一看,天光已見曙色,回顧那一道一俗,不知何故全蜷臥在地,一點聲息都沒有了。
當然,這正是他脫身的好機會,立即考慮都不考慮,悄悄起身,惟恐驚醒二怪,躡足走出十多丈,然後才大步飛奔。
不想他這一用力,頓時連自己也驚呆了!
因為素常一步不過跨出三尺,如今卻微一縱身,便如同飛鳥一般,騰空就是七八丈遠近啊!
這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事,使他恍疑是在作夢?一時驚愕得目瞪口呆!連山也忘記下了。
其實,這並不足為怪,隻是他不明武學之道,得福不自知而已,而且此種多方麵的巧合,也的確是前無古人呢!
原來北陰南陽二怪功力,本是相反相成,今日這一拚舍真氣決戰,又鬧什麼隔體鬥力,恰好在燕淩雲體內,水火既濟,龍虎相調,不僅衝開奇經八脈,使一個文弱書生,一夜達到武家百年難練的境界,更是適因他機緣輻輳,做起與上乘內功真訣同源的,儒家性命雙修的心法,立將二怪一個多甲子苦練的玄功,化為一股中和之氣,吸入四肢百骸之中,無形已脫胎換骨,一人而兼北陰南陽兩家之長,產生天地間極妙的奇跡,也可以說是二怪平生多行不義的孽報,鬼使神差,般般湊巧,而有這種結果哩!
不久,燕淩雲神誌慢慢清醒,立即對自己突然身輕似燕,又一試再試,不但不假,而且更不是夢,是以滿心狂喜!暗忖:“這種本事,絕非無因,必是兩個怪老人的暗助?由此看來,人家許還是一對麵惡心善,遊戲風塵的奇人呢!自己豈能因一時之見,就斷定道不同,不能相謀,而失之交臂啊!”
於是心意一變,立刻又轉身向回走去。
不料愈行愈近,眼看那兩位怪老人,仍是不改前狀,一無動靜。
直至回到原地,經過仔細察看探查,才發現他們鼻息全無,似乎早已身死多時了。
他這一驚!實非同小可,登時毛發悚然!既恐怖,又困惑。且不由自主的張目四顧,恍疑另有高人隱伏左右,所以才有這強者亡,而弱者存的現象。
半晌,隻覺空山岑寂,遠近清明,除古鬆數株,挺拔搖曳於晴朗曉色中外,了無所見。
更是石上僵死的二人,一無傷痕,端的萬分不解?
尤其他初經這種事故,竟不知如何善後,因此趕忙飛奔回莊,打算問問吳能再說。
可是誰知道,這幾個更次之隔,家中也同時有不尋常的事故發生了。
據老仆燕忠夫婦相告,教師爺衝天炮吳能,在三更剛過,就突然寒顫呻吟,連吐黑血而死。
這簡直是一種不可想像的事,越發使我們的小書生燕淩雲,撲朔迷離,驚詫不已!如同墜入五裏霧中。
還好在這身死的三人,都是異地他鄉之客,加上塗山附近,又沒有別的住戶,反正與燕家並無不利,所以在老仆燕忠主持下,也未驚動官府,便一齊掩埋了事。
俗話說的好,“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而且燕淩雲,本是夙根甚深,讀書明理之人,是以自從這一日夜之間,耳聞目睹,身受如此眾多的啟示。頓時憬悟武學之道,亦如文事,“玉不琢不成器”,非經過明師指點薰陶不可。
但何處有明師呢?並聞真人常不露相,又那能得識哩!何況前此為吳能所愚,平白吃苦盲練,空費不少大好光陰,就是前車之鑒。
因之一連多日,都為這樁心事苦惱,得不到答案。
直至有一天,忽然想起曾聽衝天炮談過,武林中人,常有以身背黃包袱作標記,出外求師訪友之事,自己何不一試,而且古人有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能乘便一遊名山大川,藉廣見聞,亦是人生快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