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西樓扶起,歎道:“唐侄女,我們錯怪了你,你不要生氣。”
唐方沒有說話,搖了搖頭,也沒有再流淚——
大哥,你死了,而今我真如你期許我的,我堅強了,我不依賴人了,可是你卻看不見了!
蕭西樓黯然地道:“我們都知道,唐門中唐大俠最寵愛他的妹妹,他的妹妹也最了解唐大俠,唉……
鄧玉函忍不住問道:“唐……唐姑娘,你是怎麼……怎麼趕來這裏的呢?”
蜀中唐門年輕一群中,唐方的輕功最好,成都蕭家雖防衛森嚴,但仍難不倒這輕巧如燕的唐方。
唐方搖搖頭,淚花也在眼眶裏一陣晃搖:“我知悉大哥在這裏,特地趕來,看見權力幫的人包圍著劍廬,所以潛了進來,幹脆悄悄地溜進內院,想嚇大哥一跳——我來時,大哥的血還流著,那時,這位兄台還在與那黑衣人作戰,我方才定過神來,他也不打話,見我就殺。然後……然後又來了這位……這位。”
唐方說話的聲響輕細,但又十分清晰,然而這話卻像擊鼓一般,聲聲擊響在蕭秋水與鄧玉函的心裏,蕭秋水與鄧玉函惟有苦笑。
鄧玉函靦腆地道:“是我不好……我先動手的。”
蕭秋水道:“我也……也冒犯了姑娘。”
朱俠武忽然道:“秋水撩開麵紗,玉函便不以二對一,很好;秋水一招得利,而不進擊,更好。你們都很好,以後武林,少不了你們的大號。”
朱俠武的話很少,可是這一番話,使鄧玉函與蕭秋水心裏十分感激。
蕭西樓喟然道:“可惜唐大俠……”
唐方沒有說話,筆直走過去,走過回廊,走到石階,走過拱橋,走上亭子,走到唐大身邊,靜靜地跪了下來,一句話也沒有說。
月光下,隻見她如水柔和瀑散開而落的柔發——
我一定要報仇——
唐大,唐柔。
大家都靜了下來,就在這時,猛聽“觀魚閣”遠遠傳來一陣怒吼!
蕭西樓疾道:“不好!”
蕭秋水、鄧玉函身形立時展動!
蕭秋水、鄧玉函身形方才閃動,朱俠武高大、碩巨、沉厚的身子卻“呼”地一聲,越過了他們的頭頂。遮掉了大片月色。
朱俠武一提真氣,遙遙領先,眼見前麵就是“觀魚閣”,猛見一人曼妙輕細,曲線玲瓏而勻美,已推閣而入,正是唐方。
唐方輕功最高,她居然是抱著唐大的屍首展開輕功的,她推門入閣,隻見一少年,“鏘”地拔劍而起,一見她手上之人,“啊”了一聲,揮劍欲刺!
這時朱俠武已到了,猛喝一聲:“劫生,住手!”
康劫生住了手,但一張白臉已因憤怒而漲紅。
蕭西樓叱道:“劫生,發生什麼事?”
朱俠武心裏一凜,在康劫生怒吼時,蕭西樓身子未動,自己己開始疾奔,而今方至,蕭西樓已在自己身側了,自己居然毫無所覺,不禁心中暗叫慚愧。
康劫生顫聲道:“爹他……”
蕭西樓一個箭步奔過去,隻見康出漁滿臉紫黑,不禁失聲道:“怎麼康兄……”一時竟接不下去。
這時蕭秋水、鄧玉函也己掠到,也是驚住了。
蕭西樓定了定神,再道:“以令尊的武功,那毒已經被迫住了,怎會……”
康出漁大聲嘶道:“那藥……那藥!”
蕭西樓疾道:“什麼藥!”
蕭秋水目光一轉,瞥見桌上的酒壺:“張老前輩的藥?!”
康劫生怒叫道:“就是他!……這藥酒吃了之後,爹就慘呼連連,變成這樣子了!就是他!就是他的藥!”
蕭秋水一看,隻見康出漁一臉紫烏,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蕭西樓也一時為之六神無主。
康劫生一怔,憤怒中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蕭秋水代為答道:“張老前輩說康師伯的毒中得很怪異,他也查不出來;這藥是要送酒,燙熱了才能服的。”
朱俠武道:“藥浸酒中時,你有沒有出去過?”
康劫生呆了一呆,才道:“有。我去小解了一次。”
朱俠武道:“回來後才給令尊服食?”
康劫生惶然道:“是。”
朱俠武不說話。
蕭西樓忍不住道:“朱兄是認為康世侄出去時,別人在酒裏下毒?”
朱俠武沉吟了一陣,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張前輩怎會在府上?是否可靠?”
蕭西樓歎了一聲,考慮再三,終於道:“實不相瞞,老夫人就在府中。”
朱俠武居然一驚道:“老夫人?”
蕭西樓頷首道:“是老夫人。”
朱俠武臉上竟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敬慕之色,喃喃地道:“原來是老夫人。”
蕭西樓接道:“張前輩實是老夫人的護衛。”
朱俠武即道:“那張前輩應絕無問題。”
蕭秋水眉心也打了一個結,唐方、鄧玉函更是大惑不解——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究竟是誰呢?
蕭西樓蹙眉道:“然則下毒的人是誰呢?”
便在此時,清冷的月夜中,又傳來了一聲慘叫!
叫聲自“振眉閣”那端傳來。
蕭西樓的臉色立時變了,他的人也立時不見了。
唐方幾乎是在同時間消失的。
朱俠武臨走時向康劫生拋下了一句話:
“你留在這裏守護!”
蕭秋水、鄧玉函趕至現場時,也為之震住,驚愕無已。
“振眉閣”,有一人立在那兒,竟是一個死人。
他的劍方才自袖中抽出一半,敵人便一劍洞穿了他的咽喉,是以他雖死了,精氣卻在,居然不倒。
這死者竟然是聲名猶在七大劍手之上,出道猶在七大名劍之先的“陰陽神劍”張臨意!
張臨意的眼睛是張大的,眼神充滿了驚疑與不信。
唐方禁不住輕呼道:“他就是張老前輩?”
張臨意的臉容、神情,實是太可怖、太唬人了。
蕭西樓苦思道:“難道,難道有人的劍,比張前輩的劍還快!”
朱俠武忽然道:“不是。”
蕭西樓側身道:“不是?”
朱俠武斬釘截鐵地道:“不是因為敵手劍快,而是張前輩意料不到對方會出劍。”
蕭西樓轉身望向站立而歿的張臨意,隻見他眼中充滿憤怒與不信,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朱俠武道:“不過,對方的劍確實也不慢,否則就算猝然發動,也殺不了張前輩。”
蕭西樓頷首道:“隻要張前輩的劍一拔出來,這人便討不了便宜。”
朱俠武斷然道:“所以,殺人者一定是張前輩意想不到的人。”
蕭西樓遊目全場,道:“而且,而且也是與我們非常,”語音一頓接道:“非常熟悉的人。”
朱俠武肯定地點頭,道:“這人殺了唐大俠,又向康先生下毒,更猝擊玉函、秋水,又刺殺張前輩——這個人!”
朱俠武雙眼一瞪,毫無表情的臉容忽然淩厲了起來。
蕭秋水等人都感覺一股迫人的、窒人的、壓人的殺氣,在夜風中蔓延開來。
蕭秋水忽然一驚,叫道:“振眉閣裏?”——
守護振眉閣的張臨意既然被殺,振眉閣裏豈有卵存?——
然而老夫人、蕭夫人還在不在閣內?
蕭西樓臉色一變,立時竄出,正想撞門而入,忽然咿呀一聲,門打了開來,蕭夫人與老夫人,雙雙出現在門前。
老夫人、蕭夫人背後是燭光,那燭光就像是金花一般,綻放在她們背後,蕭西樓退了一步,慌忙長揖,沒料那鐵麵鐵心的朱俠武,居然拜倒。
老夫人柔聲道:“這位大叔,何必如此禮重?”
朱俠武恭聲道:“末將俠武,曾在大人麾下偵騎隊參任縱組副使將。”
老夫人恍然道:“是朱鐵心吧?”
朱俠武居然喜道:“正是鐵心,小人不知老夫人還記得小人。”
老夫人笑道:“現下又不是在行軍之中,青兒也不在,鐵心何必如此多禮,不必什麼大人小人的!”
朱俠武依然恭敬地道:“小人不敢,小人敢問狄大將軍安好!”
蕭秋水腦裏“轟”地一聲,耳裏隻聞:“青兒”、“狄大將軍”,莫非是名震天下、智勇雙全的狄青!?
狄青是個不世人物。
宋時,重文臣而輕武將,因宋太祖擁兵自立而當了皇帝,是故對領兵打仗有軍功的武官都深具戒心,諸多節製,難伸抱負。
狄青卻絕對是個例外。
他自幼喜習武,騎術、箭法,都很高強,他因受其義母支助,得赴京師,投身行伍,入編禁軍。
他的武藝超群,膽大力大,但因長相卻俊美斯文,形成強烈對比。同僚譏笑他是:“女扮男裝”、“男人女相”.他謙衝內斂,不以為忤。
當時,士兵給稱作“赤老”,通常都得要臉上刺字,以防他們逃跑。狄青名隸軍籍那一天,剛好也是中了科舉的進士自皇宮裏春風得意地昂然步出,百姓皆圍觀風采,狄青的同僚大感憤慨:“人家已當狀元,我們卻像罪犯一樣黥麵刺字,富貴和潦倒真是不同!”
狄青卻澹然自若:“話不能這麼說!功名富貴,要看各人才能如何!大丈夫應以立功求名,不該羨慕名不副實的!”
大家聽了,都笑狄青不自量力。然而狄青卻用功進取、屢立軍功,終於改變人們認定當兵的一輩子沒出息的成見!
當時西夏撕毀和議,公開稱帝,出兵犯陝西延州。宋軍士氣太差,畏戰避戰,且屢戰屢敗。
獨有狄青領一支約五百人的軍隊,屢在敗中獲勝,所向無敵。
他在延州四年,連打大小戰役二十五場,有八次中流矢負傷,但堅持作戰到底,身先士卒,不退一步。由於他臉容秀美,威武不足,他每次臨陣作戰,都戴猙獰青銅麵具,第一個行入敵陣;他常以一人一騎,沒入敵陣,勇劈猛殺,所向披靡,把敵軍完全擊潰。西夏兵將畏稱“天將”、“天魔”,聞風而逃。
他在這幾年間,以極少的兵力,先後破金湯城、略肴州、屠龐徉、歲香、毛奴、尚羅、慶七、家口等族。焚燒積索數萬,收其帳二千三餘,生口五千七百多。他又建城橋於穀,築招安、豐林、新若、大郎等寨,扼住了西夏出兵布陣的要害。
狄青治軍,正部位、明賞罰,與士卒同饑寒、共勞苦,有功他讓予部下,有過他一力承擔,有戰他衝鋒陷陣,有賞他分予同僚,故深得士卒崇敬,樂於聽他指令調度。
有次他與西夏軍決戰於安遠,身負十處重傷,已然垂危,但聽敵軍又到,他掙紮而起,一馬當先,衝殺向敵軍,奮戰不屈;其部屬為他的拚死精神感召,也都擊退來犯之敵。
他帶兵打仗,進退有策,頭頭是道,深得經略判官尹洙賞識,帶他引薦當時的經略使韓琦和範仲淹。
範仲淹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不管在文才、武略、治水、進諫、軍事、革興等,都有建樹,連西夏軍中也私相戒議:“小範老子胸中有數萬甲兵!”範仲淹一向知人善任,一見狄青,聽之談吐,如獲至寶,格外禮遇。特送他一部《左氏春秋》,對他勸說:“作為一個將領若隻知打仗,不知古今,不過是匹夫之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