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仲淹勸他認真讀書,文武並修,又教他“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精神。狄青極受感動,終於成為能在沙場上決勝,又能運籌帷幄,精通兵法,精悟是非,知進能退的大將軍。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蕭秋水心頭有一股熱血,禁不住也要跪倒狄太夫人身前。
老夫人忽正色道:“不可,漢臣不過常人也。他跟你們都是一樣,都想為國為民做點事。他隻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宋人,他的大誌也正是諸位心中的大事,還得仗列位匡扶協力。他要的是為國為民大丈夫,有忠有勇好兄弟,而不是搖尾乞憐的亡國奴才!”
這老大人正是狄青養母。
狄青自幼雙親皆歿,全仗這位老夫人視狄青如同己出,曆盡苦辛養育教誨,才能長大成人。是故狄青待之如親母。極盡孝道。
其實廣源州儂智高在廣南作亂,一度快攻,取得巨州,並沿巨江而下,一路勢如破竹,連破九個州,並包圍了大宋嶺南軍事要據:廣州。
儂智高領蠻兵所到之處,縱火殺掠、奸淫擄掠,無所不為,廣南一帶,哀鴻遍野,慘遭鐵蹄蹂躪。
宋仁宗先後派文官楊敗、餘靖、孫河指揮大軍,往廣南討伐賊兵,惜因宋朝長年武備失修,都慘敗下場。儂智高乘勝追擊,許多州郡官兵都隻望風而逃,儂智高連年勝利,氣焰更囂。
就在這危急關頭,威退西夏進犯的狄青挺身求請降旨讓他披甲上陣,出兵平亂。兩軍交戰,兩廣十虎等豪傑都為此役出了不少力,故給當地人尊為英雄,對狄青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安民保國,更是視同再生父母,感恩戴德。
儂智高見範仲淹督軍、狄青領兵,士氣如虹,且將一一迅速收複失地,軍民一心,他知難以力敵,便付出重金、許下承諾:誰能刺殺狄青,格殺範仲淹,他日若能南麵為王,便冊封為“保國軍”,並封賜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統領水陸兩路英雄好漢,得一切功名利祿。
叛軍將以此為誘,號令“權力幫”和朱大天王的人,動用水陸兩路綠林人物相助。
“權力幫”以李沉舟、趙師容為首的一眾領袖、都不願直接出兵對抗狄青大軍,但暗下派了幫中高手,擄劫狄太夫人,以脅狄青,讓他投鼠忌器,諸多掣肘,並可迫他掛冠退役,換作其他庸官懦將,皆不足畏矣。
他們雖有計算,但一眾白道武林的正義之士,卻先把狄太夫人護送到了浣花劍派,不讓蠻兵毒計得逞。
這便是狄太夫人暫住在浣花劍派的前因後果。
狄太夫人繼續道:“青兒戰於廣南,平亂賊黨,儂智高要捕捉老身與兒媳,以亂青兒作戰之心。我與兒媳,一走成都,一赴開封。我這一把年紀,生死並不足惜,隻怕擾亂了青兒的鬥誌,說什麼也得逃離奸人魔掌的。”
蕭西樓歎道:“狄將軍為國殺敵,累了太夫人,我等雖非軍人,自當為國保護老夫人,但仍屢令夫人受驚嚇,實是惶愧!”
狄大夫人道:“蕭大俠客氣了,叨擾貴派,以致權力幫大舉進犯,塗炭生靈,這是老身的罪孽。”
蕭西樓正色道:“大將軍勇赴沙場,在下未及萬一;照顧太夫人,乃義不容辭之事,隻要在下有一口氣在,定必死而後已,隻是……隻是這幹來犯之徒,非同泛泛,權力幫除勾結西夏番子外,還與奸相呂夷簡等暗下私通,實力甚厚。”
狄太夫人歎道:“正是。這一路上,我也遭到了屢次的埋伏,可恨身無長技,不然也想殺得幾個賣國賊子,以祭先烈。……這一路上,倒是張媽護我得緊。”
蕭西樓蹭然道:“稟告大夫人……張……張媽他於適才為人所殺……”
狄太夫人“哦”了一聲,蕭西樓等往左右靠邊而站,狄太夫人便看見了張臨意死而下倒的屍首。
狄太夫人晃搖了一下,蕭夫人慌忙扶住,道:“適才我在裏麵,忽聽外麵搏劍之聲,因守護太夫人,不敢離房,沒料……”
太夫人眼中有淚,但竭力不淌下來,好一會兒才道:“張媽不是女人,我是知道的。他是狄青的結義兄弟,特地喬裝以保護我,要我喚他作‘張媽’”。
“我這條老命不足惜,但我死了,青兒會覺得他連累了老身,此心影響他的鬥誌甚巨。”
“記得西夏番將遣人來告,青兒已被殺死,我和媳婦兒一顆眼淚也沒掉,不是不怕,而是不信,山河未複,狄漢臣不會死,也不能死!”
“可是蠻兵若抓到我,我就不會讓他們把我活著送到前線去,我寧死亦不可亂青兒之心,亦不能作人質勸降宋軍!”
狄大夫人一句接一句,說出了這幾句話,蕭秋水熱血填膺,喝道:“狄太夫人,我們絕不讓您落於敵人之手!”
狄太夫人看了蕭秋水一眼,目中凜威卻帶慈藹,道:“好孩子!青兒此時應在昆侖關、否則你真該見他一見!”
這一句話,如一個霹靂在蕭秋水心中,幻化成一個龍遊九天的雷霆!
見狄青!
見狄青已成了蕭秋水畢生的心願!——
先天下之憂,而憂。
這時候,朝廷上下,都有一種“恐軍人症”。主因是:宋朝初立,便事起於趙匡胤由軍士擁立,黃袍加身而奪孤兒寡母之天下,所以他自己和他的子孫亦懼同樣讓軍人推翻,隻好把軍人永排除在外,不許參與軍機,邊疆一旦遇事,一概交文臣統率兵馬,致使強於弱枝,軍備久疏。
不過,一旦真正遇上了戰事,豈是書空咄咄、紙上談兵的文官可以勝任的!戎馬衝鋒、沙場決戰,原非儒生所能。狄青便在此時,以一傭兵,打出戰功,於上陣時頭戴銅麵具,散發披肩,跨駿馬,持長槍,身先士卒,直奔敵陣,當者披靡,全身負傷無算,向不以之誇人;半生立功無數亦不自誇。
狄青成名立功之後,臉上還留有初為兵時所刺的麵涅,宋帝見此,敕令他用藥除涅。
然而狄青卻自指其麵,說:“陛下以軍功擢臣,從不查問及臣門第。臣所以有今日,皆此麵涅之策厲耳。臣願留此以為士卒之策厲,不敢奉詔。”
他藉此表態,意謂永留軍中,別無二心。
由於範仲淹的引導,狄青熟讀兵法,得其要領,與正進犯謂州的西夏兵交戰之時,狄青所部迎敵之軍馬甚少,力量懸殊,處於劣勢,然而狄青仍以陣法取勝。
他無畏於敵眾我寡,以奇兵製勝。他先下令全軍盡棄弓弩,手執短兵,又密令改變原來鑼鼓信號,下令一聽到鑼鼓鳴響就停止前進,再聽則向後退卻,反而在鑼鼓聲後才衝殺向敵軍。兩軍接戰時,西夏兵見宋軍居然聞鼓而止,甚至倒退,以為敵方膽怯,正疏忽之驕慢之時,失卻戒備,宋軍在鑼息之際反而喊殺過來,奮勇爭先殺敵,西夏兵因而陣腳大亂,自相踏踐,死傷不計其數。
狄青以寡擊眾,奇兵突出,大獲全勝,但居功不矜,反而推功於屬下同僚軍士。
凡此種種不世功業,以一武夫能為國殺敵、為民除寇,都是蕭秋水對狄青心向往之、意仰慕之,隻願有日得見狄大將軍,隨他馳騁中原、笑傲沙場、保家衛國安天下。
後天下之樂,而樂。
對方殺了張臨意,卻並不闖入振眉閣,挾持狄太夫人,究竟是什麼原故?
是因為來不及?還是……
蕭西樓也想不通,因怕狄太夫人難過,已請蕭夫人送太夫人回閣歇息。
“太夫人請安心,張老前輩的後事,我們自會妥為辦理。”
狄太夫人與蕭夫人進去後,眾人麵麵相覷。一時也不知說什麼是好。
朱俠武忽道:“夜深了。”
蕭西樓道:“看來一切很平靜。”
朱俠武道:“以水淹火一役,權力幫已失主力。”
蕭西樓道:“看來如此。”
朱俠武道:“現在我們一定要做一件事。”
蕭西樓笑道:“睡覺?”
朱俠武也是斬釘截鐵地道:“睡覺!”
睡覺。
真正高手決戰的時刻裏,不但可以緊,而且也要可以放。
爭取充足的食糧,充足的睡眠,可能對決生死於頃俄間,有決定性的幫助。
所以睡覺也是正事。
雖然這群武林高手的精神與體魄,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也絕沒有問題,但不到必要的時候,他們也絕不浪費他們的一分體力。
朱俠武道:“你我之間,隻有一人能睡。”
朱俠武、蕭西樓是目前蕭府裏的兩大高手,權力幫伺伏在前,隨時出襲,劍廬中又有不明身份的狙殺手,所以這兩人中,隻有一人能睡。
蕭西樓道:“你先睡,我後睡。”
朱俠武道:“好。三更後,我醒來,你再睡。”
蕭西樓道:“一言為定。三更我叫你。”望向站立中而歿的張臨意,仰天長歎道:“張老前輩劍合陰陽,天地合一。康出漁劍如旭日,劍落日沉。海南劍派辛辣急奇,舉世無雙。
孔揚秦劍快如電,出劍如雪。辛虎丘劍走偏鋒,以險稱絕……隻可惜這些人,不是遭受暗殺,就是中毒受害,或投敵賣國,怎不能一齊複我河山呢!”
晚風徐來,繁星滿天,蕭秋水忽然心神一震。
蕭秋水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忽然心神震蕩。
他隻知道有一個意念,有一個線索,忽然打動了他的心弦。
但他卻也想不起,抓不住,剛才的意念是什麼。
繁星如雨,夜深如水。
等他再想起時,卻已遲了。
蕭西樓要求唐方與蕭夫人睡在一起,睡在振眉閣裏,以保護狄太夫人。
唐方的暗器,不但可以殺敵,更可以懾敵。
能殺退敵人是好,但如果敵人根本不敢來,不驚擾狄太夫人,那當然是更好。
蕭秋水、鄧玉函、左丘超然三人也有睡覺,當然是輪流著睡。
他們是睡在“聽雨樓”。聽雨樓是浣花劍廬的總樞,也是第一線。
蕭西樓一向認為第一線就是最後一線;與敵人交鋒時,一寸山河一寸血。連半步也不能退讓。
蕭秋水是輪第一個睡,卻是睡不著。
夜風襲人——
我要替你報仇,唐柔——
我要為你報仇,唐大俠。
明月如水。
蕭秋水輾轉難眠,雖是悲憤的,但卻有一股簫聲似的悅意,自古遠的樓頭裏傳來,他心中老是憶起一首佘族的山歌,那歌詞是這樣的:
郎住一鄉妹一鄉,
山高水深路頭長;
有朝一日山水變,
但願兩鄉變一鄉。
蕭秋水心想:唱的人真是一廂情願哦。作詞的人真是一廂情願啊,蕭秋水笑了笑,卻又把那歌再重複,在心裏悠悠唱了一遍:
有朝一日山水變,
但願兩鄉變一鄉。
蕭秋水想著心喜,唱著心悅,迷迷糊糊終於睡了。
夜涼如水。
一宿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