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大廈的傳奇(1 / 3)

《欽差大臣》reference_book_ids\":[6885615149432966151]}],\"17\":[{\"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17,\"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32,\"start_container_index\":17,\"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26},\"quote_content\":\"《我的祖國》reference_book_ids\":[7359569140165659673]}],\"66\":[{\"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66,\"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41,\"start_container_index\":66,\"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37},\"quote_content\":\"《沉船》reference_book_ids\":[7348306169603066942]}]},\"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這座大廈是有靈性的,它有它的苦難與興旺,沉痛與歡樂。

1954年之前,廣州還沒有一座名謂“南方”的大廈,那時在西堤二馬路有一座經曆過火劫的水泥架子。我從單位所在地詩書新街,往位於沙麵新沙遜銀行舊址的商業廳開會,就要經過西堤二馬路。

馬路靠江一麵矗立著的這座焚燒過的焦黑的水泥框架,很高大,據說,它代表了當時廣州建築物的第二高度(第一高度為愛群大廈)。它殘破陰森,在它雜亂的幾乎沒有通道可行的空間裏,蟄居著一些乞丐與無業遊民,這更加重了人們對它的恐怖感。傍晚之後,婦女們都害怕經過它的旁邊。

這座像骸骨一樣的大廈殘架,原本是中山籍澳洲華僑蔡昌、蔡興兄弟於1918年投資興建的城外大新公司,當時城牆尚未拆除;而先建的城內大新公司,則位於今中山五路新大新公司處。城外大新公司高十一層,融商場、酒店、遊樂於一體,極一時之盛,在1937年愛群大廈落成之前,傲然俯瞰廣州近二十年。1938年,日軍向廣州發動進攻時,它不幸焚於戰火。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人民政府大力恢複生產,整頓市容,療治曆年留下的戰爭創傷,與城外大新公司同時遭火劫的對麵街區進行平整施工,於1951年10月14日至1952年2月14日成為舉辦華南土特產展覽交流大會會址,並且在交流大會簡易建築的基礎上,建成了供遊樂與博物展覽的嶺南文物宮,即後來的廣州文化公園。

而靠江的大廈殘架,卻依然滿目瘡痍地孤懸於珠江之濱。

省市領導曾議論過修複大廈的事,一則資金難籌,二則親領其事的人選難定,議而不決,因此,這件“標誌性恢複工作”難以進展。正在這時,一個戲劇性的情節發生了。

當年解放軍向南進軍,每收複一個城市,必成立糧食公司、土產公司、貿易公司、物資公司等等,多者有八大公司之稱,加上新華書店,構成新區物資供應係統,廣州亦如此。

省貿易公司經理姓王,是個知識分子幹部,團政委轉業,有文化有魄力,是商業係統的一員猛將。1952年,省貿易公司改組為省食品公司,他仍出任經理。

這個食品公司的主要任務,一是抓生豬收購與供應,二是抓香蕉、菠蘿、潮州柑等水果的收購、供應與對蘇聯出口。對蘇聯出口的任務壓倒一切。據說,斯大林曾在一次宴會上一麵吃著潮州柑,一麵誇潮州柑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有關領導多次傳達斯大林同誌“這一親切而偉大的指示”,食品公司全體員工振奮之至。但是,把香蕉、菠蘿、潮州柑這些動輒黴爛變質的鮮活商品,不遠萬裏地送到蘇聯老大哥手上,雖屬光榮任務,卻完成不易。火車由廣州開往滿洲裏,不搖晃個十天半月是到達不了的。就是在1952年6月開通中蘇聯運直達列車之後,也要七天時間,當年號稱我國鐵路史上創舉的這條“綠色通道”,絕不似如今行駛的空調車,它為了降溫與保暖,夏日冰塊冬日煤爐,得由押運大隊的押運員們在車廂內精心侍候著,稍一不慎,水果不是凍傷就是腐爛。車到滿洲裏後,蘇聯那邊的檢驗員驗收嚴格,稍不稱意就退貨。當然,故意刁難者有之,本不足為奇。

領袖一聲號令,全國人民“向蘇聯學習”“一邊倒”,甜膩膩地喚“老大哥”。這老大哥叫多了,也會叫出一種毛病來。當時坐鎮滿洲裏的蘇聯老大哥,可能已經染上了這種毛病。這些被中國人尊為專家的檢驗員、驗收員們,脾氣大,派頭足,一不高興,就要把曆經千辛萬苦、萬裏迢迢運過去的水果打回來,令人心痛。被打回來的水果,有些質量確有微疵,有些則屬誤檢。

來過廣東的蘇聯專家有個長久不解的疑問:為什麼在你們這裏吃菠蘿那麼好吃,而運到莫斯科的菠蘿則不好吃呢?為什麼你們吃熟香蕉,而把青香蕉往莫斯科運?他們不明白菠蘿是在樹上長熟才好吃,而長途運輸隻能摘青菠蘿;而在樹上長熟的香蕉不好吃,必須是青香蕉經過加工烘熟才好吃。果農同專家說不明白,食品公司的技術人員的解釋,他們未必盡信,因而誤會難消。專家們疑慮重重,後果就是退貨連連,省食品公司損失嚴重。

經理老王急火攻心,竟對專家少了必須有的客氣與虛心。有一次,專家抓住一點小毛病,扣住幾車水果不能按時發運,眼看水果可能積壓變質,他與老大哥發生了爭論,並千不該萬不該還在稍後發牢騷說:“他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我為啥要那麼孝敬他!”

專家將老王的“不合作態度”反映到領事館,領事館又將情況層層反映到省委,加上一紙義正詞嚴的檢舉揭發信也及時到了省委某部門,於是,不願甘當小弟弟的老王就被撤了職。

省委組織部長在幹部大會上批判老王時講的一段話十分精彩,幾十年後還能讓人記起。他指著老王厲聲道:“你說他不是你爹你娘,你可知道你運去一噸香蕉、菠蘿,就能換回一噸鋼材或一台拖拉機嗎?這難道不比親爹親娘還親?大家都認為,一噸鋼材或一台拖拉機要比一噸香蕉、菠蘿珍貴得多,中國人吃什麼香蕉、菠蘿,沒有鋼鐵怎能建成社會主義大廈?你老王活該挨批受處分!”

沒有人替老王說話,都是“一邊倒”。

那幾年,《喀秋莎》《山植樹》《燈光》《共青團員之歌》《我的祖國》等蘇聯歌曲,唱遍機關學校,有誰不是唱得動心動情?1952年底,蘇聯芭蕾舞團與蘇聯紅旗歌舞團來到廣州,中蘇友誼之聲響遏行雲,烏蘭諾娃和紅旗歌舞團在越秀山體育場和中山紀念堂的演出,成了廣州人的節日。紅旗歌舞團的一場表演,除了五萬現場觀眾之外,尚組織三十萬人通過大街上的高音喇叭收聽實況廣播,其盛況可能是世界演出史上少見的。

老王和大家一樣高唱《莫斯科——北京》,卻忽然犯了“反蘇”的大錯誤,冤哉乎也,但卻無人出來為他說話。

應該肯定,在我國進行工業建設初期,蘇聯援建的一百五十六個重點項目,意義重大,但也不必要求中國人民對蘇聯敬重到神經質的程度。

一位蘇聯派來的女檢驗員是位寡婦,常同我們食品公司的一位俄語翻譯到各地檢驗出口水果,兩人接觸比較密切,而我們的男翻譯則是單身漢。領導接受老王的教訓,按照傳統的思路,急忙將男翻譯調開,據說是擔心影響國際關係,可見當日的所謂“國際關係”,是何等的神聖而脆弱。

到了1953年下半年,聽說焚毀的大新公司要修複了,帶領修建隊進入那座水泥框架裏去的,正是老王。老王成了這一修建工程的負責人。一年之後,用去修建費一百多萬元,大廈煥然一新,出脫得像一隻浴火後騰飛的鳳凰。據說,除大廈東側一條通往遊藝場的斜形車道,改建成為連接主樓的樓體之外,其他部分基本恢複了原貌。

自此後,廣州便有了一座名謂“南方大廈”的大廈。這座銀白色的大廈婀娜多姿,麵對滔滔珠江,左攬十裏長堤,右挽郵政大樓和海關大樓,將珠江岸邊的高樓連接成一隊風中的舞者,舞出了廣州最美的一道風景。它成了這座城市的一顆明珠,一個驕傲。

民間一般將南方大廈看作一間百貨商店,其實在開始啟用時,五至八層為機關辦公所用,九至十一層則是酒店,天台為屋頂花園。我曾三度在這裏辦公,因此,每當我乘花尾渡從外地出差歸來,在江麵上一看到它頂部鍾樓上不停旋轉的霓虹燈光,就有一種“回來了”的感覺。

南方大廈百貨商店開張時,正名是“廣州國營西堤百貨公司”。當時在廣州乃至於整個中南地區,它都是最大的百貨商店。

1954年10月3日開張那天,廣州市民蜂擁而至,人山人海。生性好新奇好熱鬧的廣州人懷著興奮的心情,本想領略一下修複的大廈和新開的“國營”商店的風采,不意悲劇卻倏然發生了:當晚,由於顧客過多,疏導不暢,竟擠死數人,擠傷若幹人。我也是前往湊熱鬧的一個,但我到達時已在清場。呼嘯的救護車飛奔來去,給節日添加了一種怪異的不和諧調音。

事後我想:如果不是著意在西堤百貨公司前麵加上“國營”二字,如果報紙不對這“國營”二字大加渲染,也許那晚西堤百貨公司的開張典禮,就不會吸引那麼多人去觀看。那幾年,人們生活在浪漫的甚至有一種虛幻的感覺之中,對“國營”“集體”“計劃”之類的字眼都特別傾心與鍾情。新鮮事物目不暇接,充分調動起人們對未來的幻想,而且幻想往往趕不上現實。大家正呼喊著為建設新民主主義社會而奮鬥,連青年群眾的先進組織——青年團,也名為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卻忽然有一天,偉大領袖毛主席在宣布過渡時期總路線時宣稱:“自1949年10月1日建國那一天起,我國已進入社會主義社會……”人們已在社會主義社會幸福地生活了幾年,可自己還不知道,這又怎能不驚訝,不興奮,不幸福得找不到北呢?說到“國營”,就等於是說社會主義因素,就等於是說“風景這邊獨好”,誰不想去先睹為快,去光顧一下!

人們對剛開張的南方大廈百貨商店如此,對其他社會主義性質的商店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