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友人遷新居,往賀喬遷之喜。新居在梅花村,是一座高層建築,乘電梯上去,迎風立於陽台向四周觀望,“尋尋覓覓”,卻不見梅花村何處去了。
老一輩的廣州人中間流行一句俗語:西關小姐,東山少爺;西關大屋,東山洋房。這句話大體上道出了廣州西關與東山的景觀及人文特色。西關、東山均為富人聚居之處,西關多富商豪紳,東山多官僚新貴。東山地區的馬棚崗、農林上路、新河浦、梅花村等處,建築多為西式洋房。改革開放之前,人們很少出國,進入東山,往往暗忖大約外國就是這個樣子了。人們驚異於這些建築的豪華與異國情調。若論富麗,在這些西式洋房群落裏,尤以梅花村為甚,梅花村一幢幢造型別致美觀附有花圃草坪的小洋樓,才是上海人稱羨不已的那種真正的“花園洋房”。
東山的洋房大多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建造的。二三十年代在廣州活動的要人大都住在東山一帶。大革命時期,蔣介石雖然常在黃埔軍校辦公,但他的“公館”卻在東山。那時,廖仲愷與何香凝住東山口的雙清樓,汪精衛住葵園,也都在東山的範圍。30年代初期,兩廣與南京分庭抗禮,在廣州成立中國國民黨西南執行部及國民政府西南政務委員會,一批軍人政客雲集廣州,其中不少人擇東山而居;李宗仁就長期住在馬棚崗,主粵的陳濟棠則大力經營梅花村,陳濟棠與一幫親信、幕僚在梅花村居住,並在那裏謀劃策動了許多“事件”。1936年的兩廣事變,就是陳濟棠與白崇禧等人在梅花村謀商發動的。曾幾何時,在這花壇環抱、綠樹掩映的文藝複興式的小樓牆壁上掛滿軍用地圖,運籌著一場場血雨腥風的戰事。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直到50年代前期,梅花村是中共中央華南分局與廣東省委的機關重地,許多領導同誌也住在這裏。那時候,梅花村周圍尚有濃厚的鄉野風味,說它是“村”還真能給人一點“村”的感覺,它與斜對麵的楊箕村隻是房舍不同,而四周的景觀則是一樣的。那時,梅花村給我的感覺,是幽靜而且美麗的。從東山口來這裏的道路兩側,建築物零零落落,能引起人們注意的隻有一片兩層的黑瓦黃牆的鐵路職工宿舍和一個幼兒園,路對麵的廣州鐵路局大樓,孤立於田間,看起來分外宏大巍峨。梅花村東邊緊靠鐵路,水麵清清的沙河湧貼著路基向南緩緩流去。橋基長滿蒼苔的拱形石橋,像是一個被歲月壓彎了腰的老人,拱身伏在沙河湧上。石橋那邊是廣闊的郊野,上麵的水田和菜畦一直延伸到遠處。
那時我常去梅花村,因為同學朱可在省委工作,遇假日我常找他。我同他喜歡坐在橋欄上,觀望四野的風光。東邊,過楊箕村還有兩個煙靄籠罩的村莊,一條公路通黃埔,路兩旁新植的木麻黃樹,漸遠漸淡,融入稻田和菜地的綠野之中。稍往北,是天河機場,朱可因為工作關係,對廣州的曆史比較了解。他說天河機場與白雲機場是陳濟棠主粵時期修建的,陳濟棠很重視建立空軍,還辦了一個燕塘航校。大革命時期,機場在大沙頭,孫中山先生第一次看馮如的飛行表演,就在大沙頭機場。如今,天河機場上建起了天河體育中心,白雲機場幾經擴建仍難免將被一個更大更現代化的新機場所替代,成為曆史的陳跡。南望,一直可以望到珠江邊,孤零零地矗立在江邊的珠江賓館主樓,是我們的坐標,望到那座暗灰色的大樓,我們就知道沙河湧在那裏入江了,我們投在沙河湧水麵上的樹葉與野花,像小船一樣就是在那裏轉入珠江向大海漂去。稍近處,望著達道路的幾座有許多陽台的樓房,朱可說,這叫火柴盒式建築,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銀行職員宿舍。那時我們感到那幾座樓建得很不錯。向北,可望到背依山岡的沙河鎮與石牌村後邊蜿蜒起伏、朦朧縹緲的大學校舍。沙河湧是城市的邊緣,石橋是城鄉的界碑。梅花村在這個界碑旁邊,離開鬧市之喧囂,卻獲都市之便利,城市與鄉村的好處兼而有之,可見它過去的主人在這座城市裏的權勢與尊榮。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這裏雖然成了機關重地,但它的基本格局未變,仍保持著一般市民不易接觸的那種神秘的清幽。毛主席乘火車來廣州視察,曾在這裏下車,可見幾十年來此地是個風雲際會之處啊!不過當年對我來說,梅花村隻是一個訪友與郊遊的好去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