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麵的小艇(1 / 2)

在飛速發展、繁榮興旺的現代社會,到處是工地和汽車,人們麵對喧囂繁盛的物質生活,忽然感到一種失落,因為他們想起那失去了的極為珍貴的寧靜。

此時,我想起沙麵的小艇。

1952年秋,我與姚德興等幾位剛從武漢調來尚未安排工作的同事,慕名到沙麵遊覽。我們在小學曆史課本裏都讀到過關於沙基慘案的記述,所以對沙基留有很深的印象。我們這幾個剛剛到廣州的外地人對廣州的地理不熟悉,加之年輕氣盛,性喜指點江山,到了沙麵卻因找不到沙基而頗憤憤。經過一番激烈爭論,大家認定沙麵即沙基也,若不然此地何來沙基慘案呢?其實沙基是現今的六二三路,與沙麵隔河相對。1925年6月23日,省港罷工工人、農民、學生、軍隊等十餘萬人,在東校場舉行聲援五卅運動和省港大罷工的群眾大會之後,按工農商學兵的次序出發遊行。武裝的軍人按粵軍,警衛軍,湘軍講武學校,黃埔入伍生,黨軍(黃埔學生軍)一、二團的順序走在遊行隊伍最後。群眾高呼“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遊行到沙基,當經過沙麵東橋橋頭時,英法帝國主義分子事先埋伏在沙麵洋樓裏的機槍,開始向學生及軍隊掃射,停泊在白鵝潭的英法軍艦也同時向人群開炮,製造了死亡五十餘人、重傷一百七十餘人、輕傷無數的沙基慘案。我父親的一位同事是黃埔一期學生,曾任孫中山先生衛士,沙基慘案發生那天,他正帶著一連黃埔學生軍從沙麵東橋前邊通過。他是沙基慘案的親曆者,後來他告訴我許多發生在這一天的事情,使我對沙基慘案有了比較多的了解。但在1952年秋天,我的那幾位“揮斥方遒”的年輕同事,硬是把沙麵指認為沙基了。

當年,我們第一次踏上沙麵,很有幾分豪氣。已經是“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走了”,沙麵到處是人民政府的機關和人民商業機構,省商業廳、省外貿局、華南財委、華南墾殖局、省油脂公司、省鹽業公司、省土產畜產進出口公司以及南方日報社等等,都在這裏辦公,一個個白底黑字的豎長木牌,標誌著人民的勝利。我們這幾個人對沙麵的那些歐陸建築沒有多大的興趣,因為我們在武漢的勝利街、鄱陽路及西商跑馬場周圍的怡和村等處,早已見過這樣的建築了,紿我們新鮮感的則是岸邊那些生著許多“胡須”的老榕樹和停泊在江邊上船娘不斷向路上招呼“過海、遊河”的小艇。

喜歡“較真”的姚德興口手並用、比比畫畫地與船娘交談起來。他問船娘何謂過海?何謂遊河?船娘告訴他,渡到對麵是過海,在江裏遊玩是遊河。姚德興不忘抓住這一抨擊廣州人的機會,回過頭來笑著對我們說:

“你們看前麵是條江不是?明明叫珠江嘛!廣州人卻一會兒說它是海,一會兒又說它是河;過渡成了海,遊它卻變成了河,太沒道理!”

“真是太沒道理!”大家一麵附和,一麵跟著姚德興的手勢上了小艇。

船娘問我們去哪裏,我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反問船娘:

“你說去哪裏?”

船娘一笑,雙手劃起了槳。

那時候的珠江江麵真美。

流經廣州的江段,原本是很寬的,漢代時有一千六百多米,北岸臨近現今的中山路一帶,所以有“小海”之稱。後來江麵不斷變窄,如今隻剩下一百八十多米寬。粵人不改海的意識,稱過江仍為過海。但沙麵麵臨白鵝潭,前麵的江麵依然寬闊,那氣象倒有點像一個海灣。

小艇出發了。船槳點破水麵,撩起一串串閃射著陽光的水花。晨霧慢慢消散,像被水波吸了進去,縹縹緲緲地忽兒不見了。小艇兩邊的景色清晰起來,遠處的海輪和弓形的海珠橋,漸漸露出了它們那鋼鐵鑄成的身軀輪廓。近處幾隻漁船正在撒網,隻見漁人小心地拉著網,鱗翅閃亮的魚兒在收緊的網裏蹦跳著被拉進船艙。有兩條小船不撒網,卻把一條拴了許多小竹簍的長繩慢慢往江裏放。我們不知道這是做什麼,後來聽船娘說明,才知道那是在捉蝦。捕魚捉蝦,那清清的江麵上,正忙碌著人的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