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誰騙誰(1 / 2)

一個星期之後的一天傍晚,林子梵收到了一封寄自北國V市的信。

他是在走下樓梯的腳步聲與黃昏相遇的一瞬間,發現的那封信,它安靜地躺在信箱裏,如同一片沉甸甸的葉子,內中隱匿著某種玄機的東西,仿佛是蓄謀已久的一件什麼事即將蒞臨,一時令林子梵頗為忐忑。

其實,在林子梵離開家,房門被“啪”的一聲關上的那一刻,他就預感將會有什麼發生,也許是這幾天過於寧靜了,像死在河床裏的水泊一樣靜止得紋絲不動,但那靜水之下分明有一股看不見的潛流在騷動。他幾次試圖看清深水之下湧動的那東西是什麼,但總是還沒觸到它,它就溜掉了。

也許是他根本就不想抓到它,也未可知。

他把那信從綠色的微型棺材似的信箱裏取出來,拆開,然後他吃驚卻又好像正在意料之中地發現,是維伊寫來的。

她什麼時候跑到V市去了?

紙頁上的字跡立刻像一隻隻綿軟美麗的肉蟲子,鑽進他的眼孔。

林子梵眉頭發緊,心跳不規則地亂蹦了幾下,便急不可待地看起來。

林子梵:

走前匆忙,沒來得及告別。本以為這幾天你會給我打電話的。

現在,我坐在奔往北方的火車上,回V市探望我的父母。

我其實並沒有一位遠在異邦的計算機專家丈夫等待我去陪伴,那不過是我在厭倦的詩人藝術圈裏的一種方便的存在方式,一種遊戲而已。(天啊!林子梵的目光在此定格,往回倒,重新梳理,緊張起來。這一行字如同一扇透明的屏障,隔在了他與維伊之間。)

我也許一時說不清自己未來的愛人是什麼樣的人,但是我能夠知道他肯定不是什麼樣的人——他絕不能是一個詩人、一位藝術家。

這當然是在遇到你之前的想法了。你使我放棄了這個長久以來的念頭,由於你的出現,我願意做出原則性的妥協和投降。(什麼意思?林子梵對著“妥協”、“投降”這幾個多重含義的字詞,慌亂地把頭往後閃了閃。)

這會兒我坐在火車上搖搖晃晃,“子夜二時,請叫醒我,和我談一談你的寂寞。”車廂裏的喇叭正在播放這首歌。

於是,我決定給你寫封信。

現在,已是午夜二時,我無法入睡。

傍晚,我在餐廳車廂裏吃了一餐不甚潔淨的晚飯,用了一趟髒兮兮的廁所,覺得連自己的目光和呼吸都汙濁不堪了。於是,就拚命喝咖啡清洗。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淨)則無眠。隻好醒著,很久沒有發生失眠的情形了,看來睡眠是需要汙濁的。正如同青草需要潮濕,使細胞充滿水,所以隻能在汙泥之中;我需要睡眠,長長的死亡般的睡眠,所以很長時間以來我需要汙濁。

現在終於想“潔淨”一下的時候,就不適應了。

剛才,我一直躺在上鋪床上,打著手電讀你的詩集,那一束黯淡的光線在你的遊蕩著靈魂的文字上跳躍,仿佛我的目光瀏覽著你的肌膚。

身體搖搖晃晃,手裏舉著一本詩,車窗外懸掛著光暈不清的月亮,你看,這個畫麵鏡頭多麼像一個傻掉了的沒長大的少女!七八年前的我就是這樣。你真是一個魔鬼,令時光倒流,讓我回到了多年以前。我恐懼又為之所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