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做大師(1 / 2)

林子梵在白天的大部分時光裏,依然過著他清教徒似的麵壁省身的“聖詩”般的生活,心裏頭依舊是天高雲淡,風清氣爽,清瘦俊逸的身軀鬆散地倚靠在書桌前寬碩的黑色轉椅裏,透出一股偉岸的寧靜和對世俗的淡泊。

但是,那軀體的鬆散絕不是通常我們所見到的那一種慵懶,那水一樣流暢而放鬆的線條內部,卻繃緊著一根看不見的弦,這根看不見的弦氣韻充沛,鋒利尖銳。它隱匿在血管內部,隻有在他認為關鍵緊要的事物上,它才會亮出它的具有致命殺傷力的光澤。

林子梵覺得與其磨磨蹭蹭、平平凡凡一步步地去貼近輝煌的生命頂峰,莫如暴烈地衝刺甚至殉身來得更容易一些。

所以,白天他總是像個從不懈怠、克盡厥責的學生,用功地寫寫劃劃,眺望記憶中的某一件事,或者預感未來可能相遇的一個什麼人、一株木棉樹、一根閑晃的青草,他試圖從這些事物的形狀、紋路、質感、氣味中挖掘出詩性的哲學的什麼,讓自己手下的每一個句子都像風中火苗一樣竄跳,讓每一個字詞都熠熠閃亮。他所要做到的就是他在明晰思維中寫下的模糊不清的句子,都沾滿神奇的魔力,如同《紅樓夢》一樣流傳到遙遠的年代,流芳百世,永不泯滅。他小心翼翼地做著這樣一件倍加“一不小心”的事情,他極為讚同那位遙遠的阿根廷先生博爾赫斯的話,一切疏忽都經過深思熟慮,一切邂逅相遇都是事先約定,一切失敗都是神秘的勝利,一切死亡都是自盡。他聽任每一天的時光在他的書桌上從清晨到傍晚漸漸老去。

白天他除了專注地做這件事,其他的事情都會使他不耐煩。

林子梵懂得日常生活中應該忽略掉什麼。一個不懂得該忽略什麼的人,怎麼可能懂得應抓住什麼!

他也依然是一個孝子,除了他的叛逆性的禿頭表達了他精神本質的內涵之外,他平常依舊是一個沉默不語、和藹懂事的好青年。

有一天,他從書攤上看到一位西班牙作家寫的書,這本書專門是討論大師應該娶什麼樣的女人為妻的話題,這個話題吸引了林子梵的興趣。

坦白地說,林子梵已經很久沒有認真讀書攤上那些被“炒”得像“愛情”一樣泛濫成災的書籍了,雖然他一直像那些難以戒毒的人一樣難以戒掉他的購書癖。他認為現在許多書籍出版的目的,就是為了增添以收購廢品破爛為業的人的收入,這種書籍就是為了讓人閱讀之後什麼也沒記住,連為老年癡呆症病人操練腦筋的用途也起不到。

林子梵的房間裏有一個很大的竹筐,專門用來堆放灑滿鉛字的紙張書本一類的廢料,他幾乎每一天都會像投籃似的投進去一兩本書籍和一堆當日的報刊,那些書籍報刊從他的手上,沿著一個漂亮、流暢、瀟灑的拋物線,總能準確無誤地飛落竹筐中。

這個動作操作得久了,沒想到也成為一項技能。

在夜晚的酒吧娛樂中,經常是幾個人以投飛標的戰績來決定誰承擔付款,每每林子梵總是輕而易舉就獲得最高環數,這為他省了不少錢。別人曾問過他是什麼時候偷偷摸摸練出來的,他輕輕一笑,隻字不提,神秘兮兮的樣子。

酒吧裏省下來的錢,他繼續用來購買各種各樣的書籍和報刊,然後繼續大搞“投籃運動”。

“投籃運動”的成果,自然是使得大樓裏的電梯師傅、清潔工、傳達室的老大爺以及居委會大媽,統統變成了“知識分子”,他們的家裏也和林子梵的家裏一樣堆滿了書籍。

有時候,他想,政府應當為他頒發“義務普及教育”獎。

林子梵這一天所以能把書攤上的那位西班牙先生寫的書讀下去,與維伊忽然地闖入了他的視線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