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汽車後座一幕,雖然當時情勢急迫得不可遏止,大有寧可事後天塌地陷也非此一舉不行的架勢。但事畢後,林子梵的心裏忽然就空洞了,仿佛他內心裏對維伊所有微妙的感覺和濃濃的愛意,都隨著他身體裏那一股蘊積很久的熱流的噴薄而出而升華消逝,同時,伴隨那滂沱熱流的湧出,也從他的身體裏帶走了一股閃亮的自由的氣息,這感覺使他有些悵然。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這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難道自己像那種下流的玩弄女性的男人嗎?他一向認為自己是高雅聖潔一儒生,一個可以為純潔愛情的永恒而獻身的烈性男兒。
空洞感使他的這一次性事蒙上了一層莫名其妙的陰影。
幾年來,在他的詩意的生活裏,他身邊的女人始終是無形的,他所觸碰的女性是一種想像中的物質與存在。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習慣了隻用目光和想像占有一個女人?是否已經習慣了隻在腦中撫摸她們的頭發、眼睛、牙齒和脖頸?當真實的維伊忽然出現,特別是真實地觸及了她的肉體時,他的確感到有些猝不及防。
林子梵試圖通過這本西班牙先生的書分析一下自己。
關於詩人應該娶什麼樣的女人為妻,林子梵通過學習,總結出如下一些經驗。他是善於紙上談兵、用理論指導生活的。
大多數人可能以為,大師級的詩人的妻子應該是漂亮迷人、風度高雅、智慧卓越、激情浪漫、成就斐然的女人,她具有不斷地刺激丈夫的男人欲望的性感,使他火燒火燎,氣韻沸騰,激情萬丈,每日至少早晚雲雨翻騰、龍鳳旋舞兩次以上。然後,丈夫的靈感便會源源不斷,滔滔不絕,激情磅礴而出,使他每天至少可以寫出一百二十行以上的詩。這實在是廣大的女性讀者美妙天真的幻想,天大的誤會。
大師級的詩人需要的是惟我獨尊的生活,他十分明確自己並不需要那種浪漫、幻想、智慧的富有事業成就欲望的女性為妻,至於她是否懂得他的詩也並不重要,她甚至可以完全不用介入他的思想,但她必須是崇拜他優秀才華的女人,並以他的呼吸為呼吸,以他的情緒為情緒,以他的節奏為節奏,以他的成就為成就,以他的事業前程為舉家之大任。
他每晚困倦地閉上眼睛的時間就是全家熄燈的時間,他每餐前腹中發出的第一聲鳴叫就是全家開飯的鈴聲。他不需要多少房事,他節製自斂,他的激情是要珍惜著噴薄到詩行裏去的,或者他壓根對妻子已沒有欲望,但他決不會離婚,他需要“安定團結”的局麵以保證他安靜地寫詩;
他不需要她富於智慧成就,這會顯得他愚蠢無能;
他不需要她過於美麗,平平常常才可靠放心,如若醜陋則更能激發他對於美的向往和追求,美色的饑渴是成功的一半;
他不需要她優雅高貴,穿梭於廚房內外,吸塵器洗衣機之間,樸實賢惠才是真;
他不需要她懂得他的詩和思想,整天要求與他交流思想多累,整天要他西服革履亮皮鞋做大師狀多累,他夏天要穿背心褲衩冬天要穿上棉鞋毛窩,他要喘著“人”氣去寫“神”詩;
他希望她財力豐沛,使他安於清貧;
他希望她集母親、女兒、廚師、護士、保姆、打字員、清潔工、性夥伴、參謀長於一身……
林子梵一路分析下來,不禁為之拍案,頗覺得受到點化,很有一種“不過如此”的認同。
拍案之後,想,做人就做這樣的人,作詩就做這樣的大師!
然後,他的神思又落到了維伊身上。
已經幾天沒有她的音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