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又來了,全一樣!”
“是非,你總有吧?”
“你認為呢?難道你就不明白?虧你還是飄零子?虧你還搏得這樣一個好名聲?”
北門晨風聽季姬這樣一說,終於明白了季姬的心態,那就是即以死來承受承諾,決不易轍。既感佩又沉重。知道自己沒救錯人,遂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救她出去。正欲開口……。
就在這時,山岡後響起了一個焦慮萬狀的叫聲:“北門子,季姬!你們……”
多麼熟悉的聲音,多麼親切的聲音,這是北門晨風多少年來一直魂牽夢繞的聲音,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聲音。“小玉”!是小玉,是洗心玉,是洗心玉在叫他!
“你們快停下來,別殺了,――別殺了!”
這聲音正來自洗心玉。
洗心玉離開曆陽後,終因感悟,直奔迷溝,恰巧遇上這漢楚空前的大搏殺。她忙牽著馬來到山岡上,向前一望,正好看見北門晨風和季姬。才知果不如其所料,這兩個傻子果然殺成了一團,不由得著了忙。仔細一看,季姬正在全力進攻,劍劍是實。而北門晨風隻在防守,並不還擊,並且還看得出,他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說著什麼。北門的處境很危險,季姬的劍飄忽縱橫,迅捷已極。她的猿公劍既刁鑽,又不拘常格,令人防不勝防。每一劍,都令她膽顫心驚,心中一急,就叫了出來。可這一叫不打緊,北門晨風對她的聲音太熟悉了,從來不忘。多少愛,多少情,多少思戀,在這一瞬間全複活了。而季姬卻不大理會,季姬對洗心玉的聲音並沒有象北門晨風那樣的刻骨銘心。這一叫,北門晨風一回頭,分了神。他隻看見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的洗心玉,象一片圖畫一樣,從山壁上飄下來,飄下來。那麼單薄,在空氣中顫動。象精神病人幻想中的病人一樣,具有不真實感。
這一分神,季姬的劍已到,一劍把他刺了個通透。再一絞,那北門晨風立即從馬上摔到了塵埃中。
“啊!”洗心玉驚呆了,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不敢相信這眼前的真實。
“――北門子!”她撕心裂肺地慘叫了一聲。
這時,項羽正衝開重圍,殺到這裏,真不敢相信,季姬竟殺了北門晨風,叫了一聲:“季姬!”
季姬也正詫異於這眼前的瞬間變化,看著倒在塵埃中的北門晨風,又看了看那個已驚呆,站在那裏的不真實的白色幻影。定睛一看,是洗心玉。“洗心玉?”這意味著什麼?她一時想不起來。
洗心玉不顧一切地跑向北門晨風,把他緊緊抱住。隻見北門晨風的屍體正在微微抽搐,左胸上的傷口在汩汩地湧著黑色的血。她傷心欲絕,用絕望的眼睛抬起頭來,看著季姬。憤怒而不知所措,渾身顫成一團:“你!――該死的季姬呀,季姬!……”她撲打著大地。
“你殺錯人了,你殺了我們一家人的恩人哪!”
“一家人?恩人?”
“季姬!”那邊項羽在大聲招喚,漢軍正在漫山遍野地掩殺過來,容不得季姬再多想了。她被楚軍簇擁著,遲疑地退去。
“我是你姐啊,我是孟姬,你這個糊塗東西!”洗心玉氣壞了。
北門晨風倒在洗心玉的懷裏,經過了一輩子的苦苦相戀,他們竟這樣相會了。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表示,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感情,對方的珍惜。從此天人永訣。洗心玉不知道北門晨風的心中是否還有她?不知道他的心是否已有所改變?什麼都不知道。北門晨風的一切思想,一切情感,都被這突然的死亡終結了,從此灰飛煙滅。隻給她留下了一個空白。她的淚如泉湧,她的心碎了,疼痛之極。
“季姬,你好糊塗啊!”
“北門,北門!你醒醒……”她的手在顫抖,抖在北門晨風漸冷的屍身上,“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她欲哭無淚,“你不知道,這一輩子,我愛的就隻有你,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我所作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為了引起你對我的珍惜,為了在你的心中,留下我不可磨滅的影子,我隻想占據你的心,其它的一切全是次要的。可你卻不知道,你連給我一點兒解釋的時間都沒有,你沒有給我一點在最後向你述說我情感的機會。你好狠心,我所做的一切,全白費了。”想到北門晨風至死都不明白自己對他的愛,洗心玉真的是絕望了。
她用手輕輕地拭去北門晨風身上的血跡,淚水又湧了出來。
“老天爺呀!”
“老天爺,你對我怎麼這樣冷酷?我的親妹妹,你竟讓她在我麵前,讓我親眼看見她就在我麵前,殺死了我最愛的人。”
“親妹妹?對,親妹妹,季姬,季姬!――季姬在哪兒?”她突然想起了季姬,一下子又著了忙。忙放下已冰涼了的北門晨風,惶亂地站了起來。隻見到處都是向前奔馳的漢兵,他們正在向東追殺,要將剩餘的楚軍全部消滅。她頓時慌亂了起來,死者長已矣,而生者還在。她不能再失去季姬,失去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她必須要找到她。這時,她將北門的屍骸抱起,抱進一頹屋,拿一張葦席裹好。看了看,又打開,伏下身來吻了吻北門的額角,最後,無限哀傷地又看了一眼,再將他裹好。做完這件事,她立即上馬,現在不是她悲傷的時候,她必須要去救出季姬。
季姬隨著楚軍向東城敗退,一路上都在想著洗心玉的話:“‘一家人,恩人。’‘我是你姐啊,我是孟姬!’親姐姐?孟姬;孟姬,親姐姐?她說她是我的親姐姐,”季姬突然想起了冷萍飄說過的話“洗心玉……是你……親姐……”。她還是不明白,洗心玉怎麼就成了她的親姐姐,“如果洗心玉是我親姐姐,阿母為什麼不對我說?這裏麵到底有什麼?”以她對洗心玉的了解,“洗姑娘對我說:‘我是你親姐姐,我是孟姬’。這一定是真的,洗心玉不是個輕率隨便的人,不會胡說。她又說,‘北門晨風是我們一家人的恩人。’這又是何指?,難道她不知道他殺了我母親?如果我母親就是她母親,那在鹹陽大獄中,她為什麼不對我說?不過,也真奇怪,她怎麼也有一塊和我近似的寶石?”季姬拉出了掛在自己脖子下的半塊羊脂玉,那上麵刻著的是一隻燕子的尾部。“要不,是她見到了阿母?是啊,阿母為什麼要那樣千難萬苦的去找她?真奇怪?一切都不可解釋,一切都存在著諸多疑點。要不,隻能是這樣,不知什麼原因,洗心玉離開了父母,父母不知道,可這怎麼可能呢?如果是這樣,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假死。”季姬是劍道中人,雖不近旁門左道,但還是有所了解。對旁門左道,劍道中人不屑一顧,卻不能不了解,所以季姬還是了解的。想到這裏,季姬心中豁然一亮,“對,隻能是這樣,一定是那冷萍飄用劍壇上的聚魄離魂丹下了藥,讓孟姬假死了,父母自然不知道。父母不知道,自然阿母也不知道。隻是她心中存疑,不相信天底下竟會有這樣一個長得象她姐姐一樣的人。但這種事,在沒有確證前,當然不好亂說,以免遭到羞辱,所以她對誰也不能說。正是這樣,所以她一定要去尋找洗心玉,而當她找到了洗心玉時,終於解開了這個謎……”
“姐姐,我的親姐姐。”季姬一下子激動起來。
“她說北門晨風是我們一家人的恩人,這又是何指?如果這是真的,那,那就……”季姬真不敢想了。她想起了在和北門晨風格殺之際,難怪那北門子一劍不還,還說出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話,現在想起來,一切都順理成章了。想到這,季姬感到自己可能真的是在一時氣憤之下,傷了好人。如果是這樣,她將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都是那個該死的依梅庭!”
她感到自己有些精神恍惚,她相信洗姑娘,這次,可能真是自己錯了。
但是,已不容她再多想。
當項羽和季姬退到東城時,龍應奎的軍隊也已殺到。他和依梅庭的軍隊歸於灌嬰統一指揮,在這裏又進行了一番慘絕人寰的大搏殺。數百名楚卒與數百倍於已的漢軍,進行了唯有一死以搏精神的頑強戰鬥。雖然這一支軍隊不是什麼正義之師,但他們的精神卻長存不滅。每一個楚軍將士都戰鬥至死,在他們的身邊,倒下了數也數不盡的漢軍屍體。但漢軍如密密麻麻的螻蟻,前赴後繼,踏著屍體,踩著血水,又潮水般地湧了上來。受傷的楚卒頑強地抵抗著,即使倒在地上,也用手支撐著大地,頑強地進行還擊,直到被長戟刺倒為止。
時已過未時,季姬已經殺了一整天了,數以百計的漢騎倒在她的劍下,她自己也身受數創。今天,她是不可能殺出去了,但她必須得掩護項王殺出去。於是項羽在前,季姬斷後,她阻擋住急欲擒殺項王的漢騎。這樣,項羽遂率得二十八騎,朝烏江退去。灌嬰的大軍繞開了季姬,逐鹿項羽。龍應奎本也要逐殺項羽,卻被季姬一劍擋住。
龍應奎畢竟是劍壇宿耆,此時,他已是鬢發蒼然。隻見他微微一笑,喝令軍士退下,打馬上前,對著季姬作了一揖。笑曰:“青城,老夫也不勸你,知汝誌已決。吾再勸你,自是多餘。老夫生平感佩之人,隻有公主和江左桐風。但如今,所有的分爭,都已塵埃落定,徐老將軍已是故人,我不想再妄加評議。公主忠則忠矣,卻是愚忠,不念天下蒼生,隻圖一已虛名……”龍應奎這一番說辭,自然是為自己張目。他深知徐延齡深得人心,鹹陽的黔首百姓都把他當神一樣來祭祀,自己則被天下人目為不忠不義、無德無行之人,這是他最耿耿於懷的。他不直指徐延齡,隻以季姬張目,正是他用心良苦的地方。
“老賊休得辱及徐老將軍。今天,我倒要為扶蘇長公子討一個說法。也讓天下劍士明白,望夷策出在何處?”
“人皆言,青城劍術天下第一,老夫倒要領教。至於那些往事,你要問也應該去問你的父皇,與老夫何幹?”
這是一場並不對稱的格殺:季姬已是精疲力絕,身受數創;龍應奎則毫發未損,精力飽滿。這正是龍應奎有持無恐的地方。今天,他就是要以青城的血,來證實自己乃天下第一劍士,來奠定自己在劍壇上的霸主地位。
其實,兩人的劍術隻在仲伯之間,龍應奎妖級上乘,青城雖高出一籌,也隻在毫厘。當代兩個最高劍士的較量,並不見刀光劍影,反而是從容得很。看似平淡,卻從平淡中見功力。每一劍,都讓人感味良久。不懂劍的人,看不明白,真正的劍士才感歎這劍藝的博大精深,感歎這劍也有這樣殺的?會感到有一種震撼。劍的最高境界已不在劍,而在劍士的氣度,威逼四海,那劍就是一種霸氣,就是一種敬畏。
兩人戰至十幾回合,季姬的傷口在不停的滲血,她感到自己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龍應奎看出季姬的劍已慢,雖是困獸猶鬥,但她肯定是拖不長久。季姬用盡了她整個生命來與之相拚。龍應奎數次以為可以結束戰鬥,都被季姬挽回。這使得他的信心產生了動搖,在最後的一擊中,他差一點中了季姬的迅猛之劍,正是季姬這最後用盡自己整個生命傾注於一擊的一劍,使她露出了破綻,(不管什麼樣的劍士,也不管是什麼層次的劍術,隻要是劍,就有破綻。)被龍應奎一劍刺中。龍應奎之劍凶殘狠毒,從不虛發,著了他的劍的人,沒有不死的。季姬倒了下去。龍應奎見自己的目的已達到,猶記得漢王重諾:“得項羽頭者,萬戶侯!”於是,急匆匆地撥轉馬頭,追趕項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