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情緣蒼生風雲舊;求切馨香忘卻身(1 / 3)

月影花叢繞孤燈,拾折枝柳還婀娜;一波三秋人不見,弦巒潸潸淚成簾。

血染的誓言,如鋒的昔日!

就在風泅陵替冼問以‘化相無形’之內力為他醫治內傷過後,他便已然恢複了知覺,自然亦是聽見了風泅陵所說的托付之人,本來心灰意冷的絕望,此刻卻又漸漸茫然,曾經的那句刻骨銘心的誓言:活著絕不孤獨,孤獨絕不獨活;如今倒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翌日,一行人等匆匆前往霍君羨等三人來時的地方,覺空寺,寺院並不大,隻是周遭山高林密,綠竹滔滔,層層雲巒,駕著薄薄的嫋嫋霧煙,全然猶如人間仙境,常言道:無竹令人俗,想必當初選址於此之人定是個心境清明的高雅文墨。

隻是這寺院並無牌匾以誌銘文,自那昏黃又頗長些苔蘚的大木門上,可以看出,已有些年份,且人跡稀少,那素衣少年將眾人領入院門之後,徑直步入正堂,隻見那正堂之前卻有著一湖碧波粼粼的泉水,探眼望去,稍偏左的對岸邊赫然立著一塊石碑:

覺世詭遠迎萬惡珠眼華堂;空醒身後渡真善空洗凝霜。

陰題狂草,隻是這兩句偈語的粗意於這佛門世外之地毫不相襯,想必還有另一層深意,一時還令人無法參透,樊孤塵等幾人亦隻有霍君羨草草撩眼一望,其他幾人或許根本就沒注意到它的存在。

正自眾人四下打量之時,那素衣少年領來一個同樣素衣裝扮的老者,隻是這老者滿頭銀絲,行走飄逸,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氣勢,隻是眾人大為不解,此地既然名喚覺空寺,本以為定然會有青絲盡去的僧人,卻不料是這俗世老少,霍君羨連忙上前施禮相迎,道:“在下幾人未經通報,貿然打擾貴寺清靜,還請老先生多多恕罪!”

那老者一見眼前這少年彬彬有禮,連忙抱拳還禮,怡然輕笑道:“想我這方外之地,平時鮮有人來,各位少俠既然是我這小徒帶來的,想必也是小徒的好友,當然歡迎之至!”

眾人皆是以禮相還,待他走得近些,看見段七與樊孤塵二人攙扶著極其虛弱的冼問,麵色忽轉,口中呢喃道:“臭小子!怎麼就過不去這個坎呢?”看得出來,他眼中盡是惋惜關切之情,想必他與冼問素有交情,且交情頗深,見到冼問傷情,那老者連忙催促眾人加快腳步,步入內堂。

隻見得與另一幢木石結構的閣樓相連之間,卻有一條長約數丈的行廊,廊道兩邊盡是綢簾,迎風應和,好不愜意,眾人不由放慢了腳步,兩眼情不自禁地觀望起來,畢竟,此處風景怡人,連日的餐風露宿,早已叫他們疲憊不堪,陡然見到如此安然之地,怎不叫他們駐足觀望。

“人間隻道桃源美,不聞此處萬千引;他朝若無身外事,一尺三分是安然。”霍君羨凝神駐足,感懷萬千,不由點墨欣然道。

“哈哈!好一句‘他朝若無身外事,一尺三分是安然,’想不到時至今日尚可聽見如此豪邁的評價!”那老者滿臉歡喜地言道。

說談話語間,已然行至屋前,打開門扉,隻見廳中空空如也,鮮有擺件,空曠的四周隻有一張並不奢華,甚至有些陳舊雕工粗糙的床榻,細細嗅聞,廳中卻夾雜著幾許清淡的檀香味,好不叫人心曠神怡,隻是眾人感覺奇怪,方才在門外還可聽見幾聲秋蟲吵擾之聲,此刻身處屋內卻是靜得出奇,吸吐可聞。

“此處清靜優雅,倒也是個療養傷勢的絕佳之境!”樊孤塵喃喃說道。

那老者將諸人一並安置妥當之後,獨自一人來在冼問榻前,細語道:“如今寒雁城內憂外患,你們卻還要……這般胡鬧,簡直就是在幹火上澆油的蠢事!”顯然,他已然從冼問起浮不勻的氣息當中知道,他!早已醒轉並有了知覺!

見他還是紋絲不動,暗自歎息一聲,複而言道:“什麼狗屁誓言,那隻不過是束縛自己的一個自欺欺人的借口,不承認,那又能如何呢!”

“冷兄!你……不懂!”是時,隻聽見冼問閉著眼冷不丁地答道。

那老者,見他終於開口答應自己,不由形色減緩,定而言道:“當初你我皆是默默無聞之輩,江湖上,根本就不知道有我們這號人物,我揮劍斬斷情絲,倒也落得個清靜坦蕩,你卻死死不忘跟蕭玉娘的那段昔日!行走江湖,因她之故,倒也闖出一些名聲,可如今她毅然棄你在先,你又何必執迷,一錯再錯呢!”

聽得他一番開導之後,冼問漸漸睜開雙眼,湧紅的血絲布滿眼珠,眼神卻依然散漫,緩緩答道:“玉娘並非絕情之人!冷兄,你!誤會她了!”

“唉!我知道怎麼勸你都是徒勞,人呐!一輩子千萬不要過於貪戀紅塵,紅塵雖好亦有夢,情關毀卻多少人!”老者頗有些失意,神情低迷地說道。

“此刻我還能有口氣在此跟冷兄你說話,這得多虧了她……還念及往日的一絲情分了!”冼問,木訥的神情,淡淡言道。

聽言,那老者起身意欲離去,步至門口,無奈回過頭來,繼而言道:“你若還放不下她,就趕緊好起來吧,城裏的輝煌,已難保數日了!”

陡然聽得此信,冼問忽然坐起身來,呆若地看著他,問道:“是因為‘天行令’麼?”

“要是因為這個,倒也不至於毀城,隻是……!”老者話到一半,卻停了下來,眉頭緊鎖,顯然此次寒雁城的危機,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說得分明,之後,隻見他擺了擺手,滿一副惋惜之情,走出了廳門。

聽卻老者一番訴語,冼問渾身猶如一下子躺在了千年寒冰之上,寒意透過背脊,流過全身,言語間得知,此時‘天行令’已然不再是寒雁城最至關重要的一道坎,一種宿命,令文所指之事絕非空穴來風,必有緣由,而之前在寒雁城中霍君羨的家仆口中得知,‘戎翎飲血劍’重現江湖,這把曾經席卷整個江湖的魔障,其邪性鋒芒,非凡器所能匹敵。

月餘前,‘天行令’被一股來曆不明之人傳至霍家,無獨有偶,戎翎劍重現的消息幾乎同一時間傳出,不由得他不把這兩件事情聯想到一塊,畢竟‘天行令’乃是江湖聖令亦是禁令,決計不可能出現假傳之事,既然有人能讓龍行司發出此令,想必其勢力跟修為幾近逆天,要知道進入龍行司必先過縱橫道,自龍行司創立以來,無人能過其中,劍聖嶽龍亦隻不過能過練形、意體二關,始終都洗不去心魔的糾纏,是以滌心一關無法過得。

所謂練形、意體二關即是比拚身手招式,內家修為,而滌心則是自毀功名,衣冠塚下埋下一生榮耀,埋下功名榮耀之時即是再無身後之事,再則論功德排位,進入止緣山莊,誓守凡人巷的安寧,終求得一份平凡的善終。

人生在世,行差踏錯在所難免,一旦過了爭鬥的年紀,不免想修得些許功德,以求救贖爭鬥之時的罪孽殺戮,為求心安,漸轉平淡,漸歸平凡;生老病死貪嗔癡,俗世七苦,無人能跳脫輪回,貪戀,癡迷,可以讓人一生轟轟烈烈,亦可以漸漸迷失本性,遂漸生魔性,將一切萬物歸入得失,最終變成七情六欲,聖賢尚有過失,更何況!人非聖賢。

戎翎劍主薛子翁早年被龍行司鎮服,被禁錮在參劍崖下,由劍聖嶽龍親自看管,當初此魔頭惡債累累,江湖名宿命喪其手無數,且其慣擅用蠱,蠱蟲一旦進入人體,便是終生不化的,倘若被用蠱之人催動,便即成催命,是以江湖眾人怕蠱之心更甚薛子翁手裏的‘戎翎飲血劍’,從此龍行司便統領江湖,立下武林中禁用蟲蠱之術,一經發覺,決不姑息,江湖亦從此平靜了下來,隻是數十年來李唐宗廟神器不正,山河飄搖,四分五裂,興亡皆苦,是以龍行司開設凡人巷,專門收留因戰火失去遮掩的百姓,那裏沒有戰禍,沒有冤屈爭端。

念及此處,冼問不由心頭一陣揪痛,倘若薛子翁真的踏足中原,必將是一場腥風血雨,江湖中人無有幸免,而薛子翁麾下孤鴻澗當中更有與‘化血教’正邪對立的‘和合二仙’,此二人之威脅尤勝薛子翁,其唯一的罩門便是‘化血教’的‘和合二仙’兩者皆稱此名,同修長生奇術,一正一邪,而蕭玉娘隸屬化血教下轄‘天之絕色樓’,此番‘天行令’令文直指寒雁城,而蕭玉娘此刻卻公然與莫連成站在同一戰線,顯然,寒雁城必將是薛子翁逐鹿中原的第一站,此時他終於明白了老者口中所說之話,氣定入神,吐納漸微,開始調息內傷,以便早日恢複。

那老者出得冼問住所之後,徑直來在那條修長的過道走廊上,見得霍君羨,樊孤塵,段七等人正自一旁水亭閑聊,不由駐足,徐徐走近,端語笑道:“哈哈哈……!老夫一別江湖數十年,想不到如今武林後起之秀個個身手了得,如此我中原武林,何愁疆蠱之禍不滅!”

眾人聽言,紛紛見禮相迎,那老者行近之後,正定地坐在石凳之上,霍君羨跟樊孤塵都是精修內功之人,見這老者言語中氣甚足,其聲如洪,且氣息吐納蒼勁有力,料定,這老者絕對是個內家好手,且內力極深,於是樊孤塵耐不住好奇,行問道:“我等多謝老先生收留之情,借得一處,暫免餐風露宿之苦,到如今還不知先生名號,還望老先生諒解我等後輩冒失之過!”

隻見那老者用手捋了捋髻須,沉思片刻,轉而哈笑幾聲,也不作答應,隻是說了句:“段少俠!不知你的快劍是否全然得到你師父江南煞的真傳!”說罷,起身便循著來時的姿態,漸漸地走出了眾人的視野。

如此眾人宛如身處雲霧深處,全然一頭霧水,亦頗有些驚魂未定,想來自己並未自報家門師承,緣何這老者卻知道得如此詳盡,任誰亦都如此,自己的出身根盤被人如數家珍,難免不引起十分之警覺。

糾此種種,那素衣少年此刻成了眾人視線的焦點,隻是那少年不慌不忙,一麵用手比劃著,看得霍君羨臉上一時間露出滑稽之色,一邊點頭應和,一邊卻又抓耳撓腮不明所以,那少年一見眾人一時無法讀懂自己手勢比劃之意,於是便用亭內茶杯內的茶水在石板上開始流暢寫道:“各位莫怪我師父方才的神情,他已然退出江湖封塵數十年,那段過去榮辱,是他如今唯一無法釋懷的痛處!”

不願被人提及姓名,自己塵封過去,如若一直糾纏在死去的過往,那老者定然活不得如今這般脫身世外,瀟灑清靜,見得少年如此解釋,段七頓時感覺自己過於唐突,竟然不知江湖當中,還有人不願被人提及。

世人都有過往,有人將昔日的榮耀,當成今日炫耀的成本,不盡如此,還有人將曾經的屈辱,當成如今記住仇恨的理由,有人灑脫,有人沉湎,放得下的,是瀟瀟灑灑的明天,放不下的,卻是淒淒慘慘的以後。

龍行司專設‘縱橫道’,為的就是將進入龍行司止緣山莊的每一個人身名聲望盡數洗去,衣冠塚埋下所有,無論榮辱,不論貴賤。

正自眾人疑思之間,倏然,自虛空遠處投射過來一物,徑直朝段七咽處飛來,驚得段七三魂未定,本能抬手起劍,他素有快劍之稱,自然劍出如魅,鏗鏗兩聲,便已將迫近的不明之物擊落在地,探眼看去,那物體原是兩顆石子,隻是此時已然被他擊成粉碎。

須臾,又有一個聲音說道:“鋒芒畢露,過於剛硬,雖然形似神不似,倒也頗有幾分江南煞的真傳!”眾人聽音便知這是方才那個素衣老者所言,聲沒人現。

“前輩!”段七連忙收劍,悶聲言道。

那老者示意應和,隻見他鶴影屹立在遠處一個假石垂柳之下,隻是臉上多了一分神情,那神情!有些令人不寒而栗,與方才判若兩人。

倒是小隨輕聲言道:“他不是老前輩!”

此一言入耳,令樊孤塵、霍君羨等人頓時警覺起來,紛紛起身注視垂柳下的老人!

身旁那個素衣少年,眼見形勢不對,連忙扯了幾下樊孤塵、霍君羨的衣襟,遂又嫻熟地在石台上塗畫寫道:“大家不要緊張,他是師父!”

這老者前後判若兩人,難怪眾人會將他視為危險,好在這素衣少年一眼就辨認出,須臾,隻見那老者繼而洪聲喝道:“看來江南煞平生兩大絕學,對你這唯一的徒弟仍有保留!”

“此話怎講?”段七急切追問道。

“方才老朽故意試探,而你卻鋒芒畢露,罡風盡顯,這便是修煉江南煞《铩羽行龍》這門劍法的入門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