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幾層遠巒幾聲鍾;驚魂瀟湘錯晚情(1 / 3)

黃粱一枕,秋悲一幕。世人皆有欲,秋後絮!

蕭玉娘一曲弦撫,盡訴離殤之苦,然而此時卻無獨有偶,冼問與莫連城語出同聲,道出這曲韻調的初衷,這令所有人都十分驚愕,除了譜曲者,蕭玉娘!

霍君羨與段七分別得授天南第一聖殺手江南煞的兩門絕學,劍快無影,氣念無神,段七的快劍正好補缺了霍君羨寒冰劍氣的虛實之道,劍為實,劍氣為虛,虛實之間,千變萬化,隻是在風憐影詭異弦音麵前全無優勢,隻得勉強招架。

是時,冼問輕聲念道:“江南煞的兩大成名絕技,本就相輔相成,為何此時卻分傳兩人,如此一來,豈不大減威風!”

“鳥人大俠!你可有法子化解他二人的危機?”樊孤塵急切問道。

然此時,風憐影曲轉幽弦,商陽宮角,無形的音波漸漸將段、霍二人逼入絕境,段七劍舞如瘋,周身隻見衣袂舞動,不見銀光白刃的痕跡,而霍君羨則大袖如飛,寒冰劍氣此刻硬生生地被逼成了以保周全的護身之用。

倏然!冼問猛提一口氣息,拚盡全力嘶吼道:“霍少俠!你倆何不劍意相通,一體兩用!”

聽罷此言,兩人相視一眼,霍君羨口中呢喃道:“凝傲寒冰訣,铩羽行風夜,劍舞意生氣,騎龍劍藏訣,無眠飲一醉,普渡若須彌!”這本是‘凝傲劍訣’的總綱,期間亦可見其與劍體相連之意。

當初江南煞將其融會貫通力臻化境之時,得出一式‘慈航一劍’,而當時這一悲天憫人的慈悲一劍,卻令他不能把持本心,以至於將他此生唯一的牽掛,變成了唯一的遺憾,玉阿羅魂斷劍芒之下。

段七聞言立時頓悟其中之意,劍鋒稍轉,於身前舞成一堵劍影,灌以霍君羨的‘凝傲劍訣’所載的寒冰劍氣,喑嗡之聲魄懾全場,硬將風憐影指尖的絲弦之音止於琴台。

‘凝傲劍訣’配合《铩羽行龍劍法》,初試鋒芒便力破素有‘攝魂魔音’之名的《瀟湘雲水》曲譜,令在場諸人均十分震驚!倘若稍加純熟,於當今武林雖不說天下無雙,但也是罕逢敵手!

樊孤塵自一旁連忙呼聲叫好:“好,不愧為江南煞的成名絕技!”

初戰告捷,一時間冼問臉上愁容稍減,小隨自樊孤塵身後看了看,樊孤塵歡騰的背影,心頭不由暗自歎息一聲,樊孤塵好戰好勝的心思總在無形之中作祟,無疑是助長了他少年得誌心高氣傲的脾性,這乃是處事大忌,心念道:還好小姐不在此地,如若不然,情形更甚!

事情總是若即若離,明明不願再被提起,卻總不得已,又再勾起不堪回首的往昔。

樊孤塵猛然拔出‘天行劍’,禦劍成盾,寒光熠熠,忽又轉而破盾如錐,雙腿連連點蹬石板,意欲乘勝挑斷風憐影手中古琴的絲弦,以免她再度扣弦成曲。

“且慢!”一聲脆喊,喝斷了樊孤塵出劍的攻勢。

語出人現,隻見蕭玉娘碎步連踩,穿出人群,橫擋在樊孤塵身前,樊孤塵害怕傷及無辜,連忙收勢回撤,好在他內功底子渾厚,否則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數,將令他毫無緩手之力,屆時隻怕會人己俱傷。

“你這是幹什麼!”樊孤塵收勢站定,大聲嗬斥道。

冼問方才陡見蕭玉娘現身樊孤塵劍刃之前,心頭不由一陣激動,萬一樊孤塵來不及收劍,那將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一幕,然而此時,蕭玉娘橫擋陣前,救的卻是方才以音波鬼魅之功險些使自己喪命的人,心裏一時間竟湧出一種說不出口的翻滾。

或許,這一幕才是他真正最不願意見到的情形,曾經的誓言信守,此時卻彼此成了對立的立場,他心裏,始終不願承認,這!隻是她為了同樣諳熟音律的風憐影作出的一種惺惺相惜之情,而並不是真的要站在他的對立的一麵。

然而,他心裏僅留的這一份念想,卻被蕭玉娘的一席話語擊得粉碎。

“孤塵子,你非要如此是非不分,持劍傷人麼?莫非真視我寒雁城中無能手?”蕭玉娘淺淺責備道,這番話雖然聽起來是她責備樊孤塵的嬌縱蠻橫,實則是在彈劾冼問所識非人。

這份語氣,仿佛全然不知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一般,亦或許方才寒雁城諸人所做的一切均是被她認可的,而樊孤塵、冼問等人禮尚往來的回擊卻被說成了登門尋釁一般無二。

要知道,方才她等所傷及的乃是冼問,與她有著‘癡男怨女’之名的一個人。

冼問流浪天涯,為的隻是尋找那份僅留的初衷,怎知分別後的第一句話,卻是她為了險些傷了自己性命的人來責備他的,怎不叫人涼透了心。

冼問眼中才剛一流露出的期盼之情,瞬間便被澆得遍體鱗傷,此時,他靜靜地閉上雙眼,不再聲張,小隨細心地看到了,他合上雙眼不願再看場中一切之時,眼眶早已噙滿了赤紅之物。

“玉娘!你總算出來了!”莫連成急切地喊道。

隻見得冼問深深歎息一聲,低聲沉吟道:“原來他們早就認識!”盡管聲音很小,但是還是被細心的小隨聽得一清二楚,她似乎從冼問失落的眼神中知道了她們倆之間的糾纏。

小隨不由心中暗暗歎息道:“彼此信守,奈何成空!”

“玉娘見過城主,有勞城主親自相迎,妾身真是受寵若驚之至!有罪!有罪!”蕭玉娘應聲上前,頷禮相敬。

“嗬嗬!哪裏哪裏,玉娘你言重了,一知道城中告急,便星夜趕來,理應如此!”莫連成答道。

兩人彼此寒暄一番,宛如方才的一場激鬥,全然沒有絲毫影響,是時!文中龍一見蕭玉娘一聲喝出,便將樊孤塵如此淩厲的一劍止於未起之勢,心頭不由暗暗竊喜,遂,文延武右手扯開折扇,輕搖幾下,繼而言道:“果然是紅顏隻一笑,可抵萬千甲,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孤塵子,枉你自詡傲慢,無視萬物,卻也不過是一個難敵美色的凡夫俗子罷了!”

“你給我住口!你說誰是貪圖美色的登徒浪子!”樊孤塵言辭惡狠狠地嗬斥道。

見他又欲提劍拔刃,小隨連忙近得身後,輕聲言道:“公子莫要上當,他隻不過是想激怒你,他們人多勢眾,還是小心些好!”

與霍君羨、段七兩人同行的那個少年,信步走在冼問身前,合眼輕笑,隨即蹲下身去,拾起一塊石子,在地上劃寫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冼問看及字文,心頭頓時一片清明,惆悵的心緒立時開朗,心念道:自己為了一份虛無縹緲的寄托,浪跡天涯,遍尋慰籍,此刻卻還要為了她,諸多牽連,跟寒雁城結下梁子,或許她心裏根本就在乎這些,或許這!根本就不值得!

是時!蕭玉娘嬌嗔言道:“我寒雁城中金甲無數,根本就不必擔憂,聖子峰,貪狼殿,破軍門各有千秋,何須懼怕眼前一幹人等!”

聽言,隻見莫連成暗暗歎息一聲,眉間愁雲似展未展,亦或許,跟眼前這些武林後起之秀結下梁子並非意願,因為這些人中就有人懷揣徹查寒雁城的江湖禁令‘天行令’,欲蓋彌彰,此番惡鬥下去,有害無益,倘若‘天行’劍令齊現,屆時寒雁城就真的是內憂外患,岌岌可危了。

新南楚王馬家一直視其為統一南楚的砥石,一心意欲吞並,多次遣人下通牒,威逼利誘,而‘天行令’宿主龍行司乃是一心匡扶李唐正室的江湖一脈,此番‘天行令’行文直指寒雁城,其間不無關聯,此時偏偏勢成騎虎,與‘天行令’執令之人勢成水火,定容不下這等背主投敵之邦!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玉娘!有許多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得清楚的,都是身不由己的!”隻見莫連成,深思一番之後繼而言道。

蕭玉娘睹其神色,認定莫連成必有不可言說的苦衷,又不好再執意追問下去,遂,轉身看向冼問等人,良久,方才朱唇再起,言道:“既然解釋不清楚,主公又何必為難自己,為了眼下,這一幹人等強作答應哩!”

蕭玉娘這一番話語說出,令本就心如撥弦的冼問,再一次心亂如麻,仿佛眼前這個支撐自己浪跡天涯,餐風露宿數十載的精神寄托,完完全全把自己撇離在了千裏之外,曾經的癡男怨女,幾乎連理共結的冤家,此時看來莫不是一個貌合神離了得!

意猶未止,不好的消息一撥接一撥,此時莫連成的另一番說話,將冼問心中僅存的那一絲揣摩,都擊得粉碎。

“玉娘,你我相交數載,我竟然不知這天下間最懂我心思的人,會是你!十餘年前,你為了我甘願接受‘化血教’十年之選,為的就是替我化解那段本無可避免的仇殺,這些年來,這件事情一直以來都是我心頭的鬱結,我城中好手如雲,懂我的,卻隻有你!”

數千年來,人間一直流傳著這條鐵律,錯了即是錯了,是非曲直,沒有人會聽你解釋!因為許多事情,無論好壞,光明正大或者肮髒齷齪,做起來並不難,缺少的,隻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主公休要介懷,玉娘所做的隻為心甘情願,值得與否,他日自有後人定論!”

“嗬嗬嗬嗬……!好一個隻為心甘情願!”聽得如此一席話,冼問大笑一聲,繼而沉吟許久,後斬釘截鐵地言道:“既然我避不開當初錯誤的開始,何不選擇這個可以結束的結局!”

有心之人都聽得出,這話裏的語氣和意涵,無一不是傷懷之意,肺腑之言,說得如此決絕,無疑是將這個,自己做了數十年的夢,從不願醒來的夢,用錐股之痛,酣然醒轉。

聽得此話,蕭玉娘秀眉之間並無釋然之意,反而徒添了無盡的怨恨,怨的是自己,不可言說的身份,恨的是冤家,不懂良苦用心的情意。

心頭默念道:“你這根木頭,若不是因為你即將因‘天行令’一事陷入浩劫,我又怎會當眾故作虛假,令你難堪呢?其實我知道你,若不能讓你心灰意冷,你必將因為這樁本就莫須有的武林軼事,性命難保!你究竟何時才能明白,當年那段‘金玉良緣’所結下的誓言,我是何其珍重的呀!”

原來是因為冼問得知‘天行令’重出江湖,令指寒雁城,故人之義,此行就是為了替‘天行’清除弊履,為其護航,匡扶綱常倫理,興亡不問;而蕭玉娘稍前的一連番行事都是在借機阻擋其為‘天行令’的忠義,不惜傷情決絕,自破誓言,一再挫弱他心裏的底氣,令其心灰意冷之際,再故伎重演,挽回前局,共話連理之情,孰料正自冼問捫心垂問之際,莽漢葉重,也就是文中龍的一番挑釁言語,立時激起他內心無邊的怨氣,有怨必有恨,冼問心緒迷惘的一刻,被人激起這無名之火,此火!連綿不絕,不絕於心。

常言道:虎死三年威,情傷七載人。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曆,又豈是這般容易被淡忘的。

雙方勢成僵硬,樊孤塵見寒雁城等人不再出招,便也回劍鞘中,立定人前,此時小隨應聲上前,攙扶起氣息虛弱的冼問,隻見此時冼問麵無血色,一臉死寂,若非朗朗乾坤昭昭明日,定給人以幽冥之疑。

倏然,冼問輕言問道:“樊少俠!你可有快速複原之法?”。

“有是有!隻不過於身體有大害,日後可能要定期行龜息之法方能保得周全!”樊孤塵答道。

是時,小隨不由輕聲問道:“冼先生,你意欲做何打算?”眸子裏盡透著無邊的惆悵。

冼問會意地看了看小隨一眼,淡淡一笑,繼而轉身又對樊孤塵等眾人言道:“今日得逢諸位相助,在下不勝感激,隻是這藏在心裏的結,久了!若不解開,隻怕此生從此不快!”

樊孤塵一聽冼問言辭決絕,亦不好再做推脫,料他定是想借此機會,問清楚當初的錯過究竟是因為誰的過錯,亦或是從未彼此同心,於是近身冼問耳際,言道:“五行俱斷,唯心不滅!氣沉凝息,丹元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