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飛相隨,縱然以後千山暮雪,日月星辰,我再也不害怕,孤孤單單一個人!”說罷,冼問眼中一直盤旋著一股熱流,最後淡漠在了談笑之間。
隻見蕭玉娘隔著紗簾,用手中羅帕輕拭眼眶,十八年前她有負於冼問,得選琴師之名,入身天之絕色樓,十八年後在同一地方,非屬偶然,再次相逢,聽著冼問將離別之苦輕描淡寫,強顏歡笑一帶而過,聽著怎能心中毫無觸動,當年一念之別,說好雙雙對對浪跡天涯的,卻變成形單影隻,天各一方。
“十八年都過去了,你這樣又何必……”冼問說道。
“閣下勿要多心,起風了,有沙塵陷入眼中,自感不適!……,其實當年……我是有苦衷……!”蕭玉娘刻意避開,轉身背向冼問,又用羅帕拭了拭眼角,徑直走向琴台。
冼問自背後取出兩柄鞘劍,口中呢喃言道:“長短劍,劍相隨,人卻已分!苦心奈何!”說完便將佩劍解開捆綁的絲帶,將其握在手中,觀摩半餉,之後,又言道:“今既已尋回你的主人,從今往後你就不必在跟著我這個浪蕩子了!”
說罷,將手中所持短劍遞與蕭玉娘,隻見她停頓片刻之後,緩緩轉過身來,接過佩劍,說道:“當年的那件事情,其實……”
長短劍又名‘癡怨雙劍’長劍為癡,短劍持怨,於江湖中素有癡男怨女的別稱,由此相見莞爾!
“姑娘今日既已無意司琴,在下亦不便再作打擾,就此別過,後會無期!”說罷,冼問便早已離開船身,三點兩踏之後,已然著岸。
隻見身後之人玉手輕攀紗帳,兩眼望向人兒離去的方向。
蕭玉娘見他根本無心聽取自己的解釋,不由心頭暗自歎息,又萬分惋惜和無奈。
世人隻知鳥人大俠冼問,聞琴便至,弦落即走,自然不知個中情由。
十八年前,正值江湖一樁冤錯仇殺,當初江南煞與無常劍邪冷寒霜師出同門,江湖路上偶遇蕭玉娘,然而此時蕭玉娘與冼問早已情根深種,誓言相守,恰巧江南煞遭奸人算計,沾上‘戎翎飲血劍’一事,與獨孤氏兄弟三人敵對,然而當時獨孤氏三兄弟於江湖之中素以無敵成名,加之江南煞因玉阿羅一事行事唐突,不分是非,然而卻於蕭玉娘有救命天恩,為免這場因人而起的血戰,恰逢天之絕色樓挑選琴師之際,為報恩情,蕭玉娘甘身參選‘天之絕色樓’十八年一遇的琴師之選,希望盡自己所能,借‘血禪宗’之名,化解這段恩怨。
血禪宗所轄‘天之絕色樓’於江湖之中,有著這樣一條法則,天之絕色樓,一段恩怨,千萬當值!美人一笑,盡化若騖!
人間第一美,江湖煙雨間!
能置身‘天之絕色樓’的奇女子,個個樣貌絕倫,常言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能博得美人一笑,是多少英雄豪俠,文墨騷客畢生所求,籍此亦平息許多江湖仇殺,情義兩難全,蕭玉娘為報天恩,甘願舍棄與冼問之間的誓言,這一舍就是十八年。
用十八年報一份天恩,卻失去了一生的信守!
十八年前的那份付出,卻未能解開那段血淚,江南煞等與獨孤氏兄弟還是如初開戰,浴血亡魂。
然而江湖中,冼問行事怪異的這個習慣卻始終無人能解,因為當時他還默默無聞,於江湖中毫無聲色,自然不會有太多人知道他的過去,蕭玉娘晉身琴師,冼問聞琴便至,弦落即走,個中因果,豈作他論!
這旁房頂上坐著的兩人中,小隨似乎看出江麵之上的‘寧靜’,故而轉身對樊孤塵言道:“他們怎麼這樣啊!”
聽言,樊孤塵轉過臉來看著小隨滿眼錯愕的神情,沉吟道:“小隨姐姐,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小隨會意地看了看樊孤塵一眼,繼而頷首沉默,她知道,冼問與蕭玉娘的經曆和樊孤塵跟南宮戀兒的過程頗為相似,彼此都不願先揭開那層虛掩的薄紗帳;而她,亦是如斯一般。
樊孤塵此時雖能看得出冼問兩人之間的宿怨,卻看不出自己與南宮戀兒的俗緣,正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想來亦正是此理。
然而城中江麵的那一頭,卻有人洪聲大吼,嘶吼道:“天涯孤舟飄零去,自此不冷行路人;唸似金竹節節密,輕簞便知空空惜;聞琴莫思前意,弦落又起凝殤;他朝他鄉逢他意,小樓水痕相忘生!”
餘聲洪亮,響徹城郭,聽者萬萬,恐怕唯一讀懂言辭之意的,隻有那船艙中人,她呆望著手中之劍,口中呢喃道:“弱水三千寄相思,奈何陳湯一碗盡;今生既已無緣分,但求來世再相逢!”
“玉姐姐!十八年來你朝思暮想的,莫非就是他?你心中既有未解的心結,為何剛才卻不肯承認?”羅帳當中,另一女子似是聽見了蕭玉娘的言語,不解問道。
蕭玉娘聽言隻是黯然神傷地看著方才冼問離去的方向,許久不語,緊握這手裏的短劍。
繼而言道:“我們此行還有要事要辦!”
如此含糊的借口,因為她知道冼問既已將佩劍歸還自己,自然日後相見甚難,形同陌路。
“哈哈哈哈……!素聞‘龍鳳功’乃是江湖一奇,鳥人大俠!今日難得一見,還請賜教一二!”煞是安靜的人群,忽然一人公然大笑幾聲,喝道。
聲落人現,此人非別,正是斯文人柳飛親近:葉重!
也就是斯文人文延武的胞弟文中龍,此人向來喜武好鬥,那日聖子峰下親眼目睹冼問用手中雙劍,如破竹之勢牽製住風憐影的‘攝魂魔琴’撥動的‘佛陀般若音’,因當時地處城外,勢單力孤,不敢上前挑釁,此時得聞冼問現身城中,常言道:強龍難壓地頭蛇,此刻他自然有恃無恐,直言挑釁。
此時冼問滿心傷事,自是對他的挑釁言辭不予理會,神情呆若地站在河堤岸的一處亂石堆上,無人知曉他此時究竟是何心情,苦等十幾年,卻仍然隻是等來伊人的一句望求原諒的解釋,和事出有因的初衷!
本以為此刻的相遇能傾盡他心中所有,蕭玉娘的一句話,沒有誰對誰錯,讓他語至喉間不出口,生生地吞下了本來的千萬言語。
文中龍見他對自己的強言挑釁不予理會,心中好不惱怒,遂,又言道:“怎麼?不敢麼,是不是看見漂亮姑娘就腳軟了呀!哈哈……”
“住口!我不允許任何人對她不敬!”陡見冼問猛然喝道,文中龍不由暗暗後怕,畢竟盛名之下無虛士。
冼問話音剛落,手中長劍頃時便已脫鞘亮白刃,隨著空中一聲鷹唳,冼問應聲言道:“我看你這小輩口出妄言,腦袋在脖子上長膩味兒了是吧?”
說罷,長劍嘯空,自立身的山丘之上馳影如魅,眨眼間便已劍指咽喉,劍刃離喉半寸處,冼問猛可感覺胸腹之間,一頓沉悶,真元提運受阻,立即收劍後撤,淩空旋翻幾個倒立方才消去勁道。
然,此時,自文中龍身後幽然走出兩人,哥舒金輪與哥舒銀月,兩人四目惡狠狠地盯視著冼問,似乎從未有過的殺機,立時籠罩四下,而經過這一番拆鬥,原本看熱鬧嘈雜的人群,立時被驚嚇得四下逃竄,半盞茶的功夫,場上隻剩下了該留下的人。
“先生!方才若不是……”文中龍見到哥舒兄弟二人,連忙寒暄起來,可是話隻說到一半,便被哥舒銀月示意擋回!
“冼問!你居然敢在我寒雁城中妄動殺念,未免太小瞧我寒雁城中無能人了吧!”哥舒金輪興言道。
冼問一見眼前此人談吐不凡,方才一個回合的較量,自己的一時大意,差點著了人家的道,當下不由躬手合腰,深施一禮,言道:“原來是久不見江湖的刀劍金銀兄弟在此,冼某失敬失敬,方才非是我目中無人,實是這位仁兄言辭刻薄,又強言挑釁,在下不得已而為之!還請兩位前輩多多海涵!”
“哼!方才若不是我兄弟倆出手,隻怕你早已行凶殺人,現在卻在這裏裝無辜!”哥舒銀月氣急怒言道。
言辭來往間,哥舒兄弟已在不經意間將文中龍護在身後,冼問一見眼前這對兄弟並無罷鬥言和之意,反而咄咄逼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避無可避,江湖中人素來豪爽!
“若你們非要仗著人多勢眾,以多敵寡,我冼問也不是那種任誰可欺之人!”語畢,冼問架劍身前,一抹寒光,在日光的反射之下直直照入房簷上的旁觀之人眼中!
“公子!他們怎麼仗著人多欺負人家人少呀,這也太不公平了,本來就是他們招惹人家在先的哩!”
躲過銀光刺眼的耀射,小隨委身樊孤塵身後,小聲說道,兩處本就相距不遠,文中龍出言中傷在先,哥舒兄弟二人不論是非,恃強淩弱在後,小隨從小與南宮戀兒相伴閨閣,江湖之事風聞居多,見識甚少,此刻難免要將心裏的感受一語道破。
“江湖中,素無公平可言,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成王敗寇,是非過錯,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樊孤塵淺笑了一聲,淡而回道。
兩人說話間,那頭便已拆鬥正酣,冼問隻身一人陷困哥舒兄弟的劍陣之中,劍舞身走,如影似魅,隻見哥舒兄弟二人腳踩八卦方位,攻勢環環相扣。
兩人自創陣以來,曆經數十載,瑕疵漸去,盡存精要,此番舞動起來自然很是得心應手,天生無極,無極幻化而生太極,太極分演而出陰陽兩儀,兩儀裂分而出四象,四象終合方興八卦,隻見兄弟二人不時變換位置,將冼問死死纏結在當中。
冼問久經江湖,自是對這些玄門方術頗有涉獵,自知此刻以一敵二已處下風,若一再耗費真元與之周旋應對,於己不利,況且這玄門奧妙衍生無數變化,當下持劍站立,凝神靜息,但凡任何陣法,虛盛於實,刀劍如夢,瞬息萬變。
孰料,冼問才一停頓,身上便已被戳破多處,血紅立時染透了青布袍子,好在哥舒兄弟二人對他手中長劍有所忌憚,不敢妄下殺招,一心隻想壓製,畢竟雙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因一時意氣,何必性命相搏。
冼問強忍切膚之痛,凝息心智,聽聲辨位,隻見哥舒兄弟二人一招變換:陰陽二遁分順逆,一氣三元人莫測;瞬間移形換位,哥舒銀月持刀站震位攝乾位,哥舒金輪手持金劍攝兌位取艮位,錯開陣勢!
一番掠戰下來,冼問頹勢漸顯,始終還是雙掌難敵四拳,且他的手裏長短劍方才已然舍下其一,難生太極之妄,大而化之,獨缺陰陽,《龍鳳功》龍鳳不全固然難當,雖然冼問拚盡全力施展劍招,然而隻是虛有其表,難以招架!
“姑娘!剛才那個人跟人打起來了,看樣子好像要吃虧!”江上船中,一人眺望著岸上變化的一切,焦急言道。
江中,舟頭,河風依舊徐緩,泛起悵悵羅紗,船艙閣樓當中,一個婢女神情緊張地眺望著,不時呢喃道:“姐姐,看來他已然決心求死,使的招式十分淩亂,這樣下去,命在頃刻!”
聽言!隻見蕭玉娘懷抱短劍,神似遊離,眸子裏顯露出無盡的怨恨。
陡然聽得這番言語,倏然!回轉神來,沉吟道:“粉黛桃花,難離枝葉,零落塵泥,年年歲歲!”。
原來蕭玉娘與冼問盟誓在先,癡怨若離其一,絕不獨活。
“唉!這冤家,自破誓言,心……已經空了,他是不想孤獨地活著!”蕭玉娘手握著短劍兀自沉吟道,玉石劍身毅然泛起朦朧,她眼中,早已噙滿了珠淚,她憶起曾經的誓約:自此信守,活著絕不孤獨,孤獨絕不求生。
說罷,蓮步碎邁,躋身躍下舟頭,於江麵上,隨著波瀾,起浮有度,隻是腳下頗有些慌錯,顯然是許久未用得這般身手,難免有些生疏了。
樊孤塵,小隨二人自房簷處放眼望向江麵,若隱若現的薄霧當中,蹁躚著一個遊離的身影,乍看去,宛若瑤池仙子,出水新蓮!
是時!隻見文延武與文中龍兄弟二人持械欲動,文延武一式‘日落黃昏金風陌’淩空一躍,盤腿倒翻,一把折扇徑直取向冼問咽喉,手中扇子舞動如影,情急之下,冼問唯有連連後撤,左右兩路已然為哥舒兄弟牽製住,前方又有文延武封喉斷咽,避無可避,值此千鈞一發之際,文中龍忽又架起橫刀,亦是一招‘朝曦晨露破甘霖’刀影隨形,錚錚之聲令人汗毛直立。
四人雖然先後發招不一,然此時卻皆是近逼冼問,毫厘即傷,冼問一見無可避讓,猛提一口真氣,緊握手中長劍,猛可一記‘金風玉露’長劍起落勁如霜刀,一時間隻聽見鐵器碰磕之聲連連。
連番拆鬥下來,冼問此時已是以一敵四,哥舒兄弟二人刀劍互圈,將冼問死死牽住,《龍鳳功》鋒芒盡去,文延武與文中龍這對兄弟武藝修為雖不說數一數二,但平日裏亦算得勤奮,加之兩人心存殺機,於對陣中招招狠辣,直逼生死罩門。
冼問才一出招化解,立時便被四人牢牢牽製,陷入重圍,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這鋒口白刃的利器,混戰中,冼問身上又多了幾處血口,盡管這切膚之痛非人所能忍,然而此刻卻容不得他多想,亦或許自他放下短劍之時,他已然痛過了心裏的極限。
甘毀諾言,自此孤單。
冼問本就被哥舒兄弟的刀劍相生之陣牽製得處處短手,難以施展,此時這對兄弟卻又招招殺意,兩對兄弟,一老一少,此時已將冼問逼入絕境,眼看著冼問此時已然是命懸一線,而對方仍不見絲毫的慈悲之意。
“公子!你!你能不能……!”看著小隨焦急的樣子,欲言又止地說道。
血腥之事,畢竟不該屬於嬌柔女子,她們都不忍親眼目睹,眼前本可改變的殺戮!
樊孤塵似乎從她眼中讀懂了她心中所念,遂,試探言道:“你!是想讓我去救他嗎?給我一個理由,我跟他萍水相逢,沒有絲毫交情!”
“可是!你為小姐做任何事,從來都沒有過理由呀!”小隨語氣頗有些重,這或許是她心裏許久壓抑的一點小小的釋懷!
“好了!好了!我的小隨姐姐,你這傻姑娘!這種情況我怎麼會袖手旁觀呢!”她們之間的那些莫名其妙!總被樊孤塵用淺淡的描寫,玩笑付之。
而是時,小隨兀自呢喃道:“你總有那些名正言順卻又似是而非的借口!”
借力幾個點踏,樊孤塵已然躋身場中,全然未聽見方才小隨的輕聲細語。
此時冼問的頹勢更甚,全無招架之力,唯有憑借他久經江湖的應戰經驗,避重就輕,盡可能讓自己保得周全,若非注定,求生**乃是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