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默默蒼生紅塵吻;玉娘譜曲灑江陵(1 / 3)

(一)

幾許前塵幾許問,今朝未醒怨紅塵;漫漫天涯評聽客,歎留念去煙波還!

人生不如意,常十之八九!

話說柳飛得知葉重原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之時,心緒尤為激動,由小到大,他與葉重都是形影相隨,誰也不曾離開過,親近自是無可挑剔,此時聽聞關係更是親密,兩眼細細打量了眼前這兩個老人一番,說道。

“你說我們本姓文?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十幾年前,鐵簫玉笛門盛名一時,其本是前朝湮沒於戰禍中的‘天恨宮’教眾,當年一曲長恨承載無數絕技,風起於江湖,又其教眾皆為須眉!

因當時奸佞迷惑君上,唐室宮闈靡亂,遺禍天下,意圖篡位,安史之禍掀起長達八年戰火,天下不甘離苦之士紛紛群起,無奈天朝兵力空虛,唯有借回紇外番之力平息叛亂,然,當時天朝已是居於危室之下,回紇兵之遺禍,更甚於前者。

為免李唐山河易主,受‘龍行司’之邀,集中原武林之力,驅除蠻番邦眾,於洪流中,‘天恨宮’不幸滿門香消玉殞,一曲長恨更是自此失傳,後肅清內亂,抵禦外患之時,‘龍行司’留下一句至今仍傳於江湖的諾言。

但凡有‘天恨宮’餘眾,我‘龍行司’必助其複教興堂。

隻是此一句承諾,至今仍是一段空案,此後一直沒有‘天恨宮’教眾在江湖中出現過,相反,鐵簫玉笛門更是崛起甚猛,短短數十載,便已開宗立室,教眾逾千,隻是外人並不清楚,其與‘天恨宮’同出一脈,但為何不願借助‘龍行司’之力複興,而是另起香堂,其中緣由,隻怕唯有鐵簫玉笛門的先人們,才解釋得清楚其中的曲折離奇!

十餘年前,鐵蕭玉笛門又一次離奇消散,匿跡江湖!

亦或許是,他們與‘龍行司’定下了某種協議,或君子,或冠冕堂皇!

哥舒兄弟見他仍然不相信自己的身世,暗自覺得心頭塵涼,然而,他們受人之托,必忠人之事,自當竭盡全力。

“你本名叫文延武,葉重是你胞弟,名叫文中龍,那日我受命於主公誅殺你,我等亦隻是將你驅趕出城,並未動你分毫,僅憑這一條,老奴說的話,少主大可相信!”

“話雖如此,但茲事體大,我不得不深加考慮,兩位又何必說得如此凝重!”柳飛轉而言道。

話畢,側轉過身來,神往著般地看著昏睡在地上的風憐影,腦海裏浮現出幾乎日後相見的種種,應該的,不應該的!

“那她呢?”柳飛冷不丁地突然小聲言道。

“少主!你該清醒,該明白了,你們之間隔著家門世仇,不會有好結果的!”哥舒金輪語重聲長地說道,說罷,示意一旁的哥舒銀月兩人一道離去。

臨行之際,哥舒銀月漠然言道:“等到時機成熟,你們即便不成冤家對頭,也是死敵!”

最後的這麼幾個字眼,像印刻一般深深地烙在了心底!

他不知道他們說的‘時機’究竟是什麼,但是他知道,眼前城中的平靜,將不複存在。

事有先後,話分兩頭!

樊孤塵照著哥舒金輪所指,很快便走出禁地,看著眼前喧鬧的街市,仿佛自己又一次獲得新生!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城中什麼方位,沿途一路打聽,好在‘迴雁居’這家客棧名氣不錯,一兩個時辰下來便尋得,來在門前,店家夥計亦照往常一樣上前招呼,隻見他不吱聲也不作理會,徑直朝閣樓上去!

是時,那名夥計似乎想起什麼,一聲驚呼道:“咦!客官,小的怎麼見您這麼眼熟啊,您是不是以前在我們客棧住過?”

樊孤塵亦是不作答應,徑直來到了那日他與小隨住下的那間房號前,隨即問道:“小二哥真是好眼力,不錯,那日我便是住在這間客房的,同行的還有一位姑娘,小二哥可還有印象?”

聽言那名夥計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頓悟言道:“哦!小的記起來了,您無故失蹤之後,那位姑娘一直在這裏等您,還有人付了十天的房錢!”

“那那位姑娘現在可還住在這?又是誰給付了十天的房錢?”樊孤塵言語急切地說道,聽得小隨一直在此等候自己的消息,心頭不由一陣觸動!

“今天已經是第十天了,今天早上那位姑娘已經走了!”

“什麼!她走了?她能去哪兒!”陡然得知小隨已在自己到來之前,隻身離去,刹時心頭緊張,心緒翻滾得厲害,放眼天下,山河雖闊,卻無有小隨的去所,怎能叫他放心得下,一路跟隨下來,過著風餐露宿的漂泊日子,亦或許是因為南宮戀兒的緣故,自己對她有著照顧之情。亦或許是因為一些其他的原因,隻是此刻在他心裏未曾落定!

人非聖賢,孰能無情!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隻是那個付房錢的客官……”

“他怎麼樣?他把她怎麼樣了?快說!”樊孤塵揪著那店家夥計的衣襟,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客……客官您別緊張,那位給錢的客官對那位姑娘沒做什麼,倒是很細心地吩咐小的好生伺候!那位姑娘也是天天問小的,您有沒有回來過的消息!”

說罷,樊孤塵漸漸平靜了下來,鬆開了那夥計的衣襟,並順手給了他一錠黃白之物,歎息一聲,輕而言道:“謝謝你了,小二哥!”

轉身意欲離去,那店家夥計接過銀錠,歡喜了一陣,見到眼前這個少年失落的神情,後又言道:“客官,您怎麼不問問那位姑娘她去哪兒了?”

樊孤塵看著手腕上的那一對物件,心緒很是低沉,回道:“不用問了,她沒有地方可以去的,她等了我這麼多天一直不見我回來,肯定以為我撇下她走了,要麼就是以為我已經遭遇不測了!”

“哦!這倒是!不過她走得時間還不是很久,應該不會很遠,客官您可以……!”

還未等他說完,樊孤塵已然步至廳門之外!那店家夥計見狀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做了個惋惜的神態,之後轉身進入店中,繼續招呼下一個往來的客人。

時已臨近深秋,常言道:葉落知秋意,昏黃已秋時!

江南的天氣雖不說酷寒難當,但也是有幾分寒涼!寒雁城地處南方腹地,周遭山峰林立,時令正是北雁南歸之時,望著天上成群的大雁,觀望此時自己卻是形單影隻,心頭好一陣酸楚!

樊孤塵畢竟年歲尚淺,未經曆過大起大落,心思難免頗多感概,他得知小隨離開‘迴雁居’時間不長,還未等那個夥計把話說完,便即刻抽身下樓,追了出去!

行進中,樊孤塵心中念叨:小隨她一個柔弱女子,身處異鄉,身邊又無人照顧,如今時局動亂,倘若真有什麼閃失,自己又如何承擔得起這份愧疚之情。

心中執此念想,腳下步子邁得快了,街上行人蜂湧,來往嘈雜。

突至一處,隻見人頭攢動,如潮似浪!若想從此過身,尤為艱難。

其中有人咋喊道:“天下第一琴師來了,大家快來看呀!”

聽得這一聲叫喊,本就你拉我扯,肘膝相撞的人群,變得更是擁擠。

迷亂中,忽然聽得有人叫喊了一聲:“公子!”

盡管人聲鼎沸,但是這個聲音仿佛還是被樊孤塵聽得很清晰,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樊孤塵猛的一回頭,果真看見小隨一個人站在人圍的最外邊,兩眼滿噙著淚水,欲滴之際又被收起,很是無助又滿是欣喜地看著自己。

樊孤塵用力撇開阻擋自己的人群,來在小隨跟前,伸手搭在小隨香肩之上,幾次欲將她摟入懷裏,每每都是欲行又止。

兩人相視良久,樊孤塵遂言道:“小……!你怎麼不等我回來就走了?”小隨似是讀懂了他眼神裏的含意,言道:“公子!你叫我等你回來,可是我等了十天都不見你回來,我問過小二哥,他說有人已經付了十天的房錢,我以為公子你……!不……理小隨了哩!”

言語間,她總會是把本來意欲表達的意願刻意隱藏,因為她知道,有一種不可能,便是這種!

“……!傻姑娘,我怎麼會不管你!誰都可以不理你!我不會不理你的,放心吧!”樊孤塵言辭閃爍,扭捏了許久,繼而言道:“要是被南宮姐姐知道了,她肯定不會原諒我的!”

聽言,小隨沉默了半刻,心念道:原來你來找我隻是怕得不到小姐的原諒!

“公子!”小隨暗自深深地歎息一聲,輕齒道。

樊孤塵或許是未留意到,小隨原本欣喜的神色,此時盡消,轉而代替的是淺淺的抑鬱!

“你怎麼會走到這裏的?是不是也是因為有熱鬧可看?”樊孤塵淡然問道。

“公子!我向來喜歡安靜的,公子你不知道嗎?”小隨答道,眸子注視到樊孤塵手腕的那對物什,轉而言道:“我出了客棧之後,就不知道往哪裏走,後來聽人說這邊有熱鬧可看,有很多人,是想來看看,能不能遇上公子你!”

“哦!下次可不許一個人亂跑了!”樊孤塵輕言責道。

“嗯!公子,我們走吧!”

人群中,有不少人紛紛議論,這天下第一琴師的姿色,有的倒也委婉,有些粗獷之輩,言辭不堪入耳,倏然,樊孤塵問小隨道:“小隨姐姐,不知道這蕭玉娘長得好不好看哩?”

小隨見他滿臉稚氣,亦又頗有些好奇,於是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說道:“聽他們說的樣子,天下第一琴師,容貌自然不比凡俗,公子若想一睹芳容,小隨倒也想長長眼力!”

“那太好了,走!我們看看去!”

“公子!在這裏人這麼多,想看也未必能看得見呀!”小隨看著群集的人首,望而卻步!

“站這裏肯定看不到啦!我們站高點,再看!”

說罷拉緊小隨,兩腳連連點踏,順著人勢,躍上一處房頂,此處視角恰到好處,正對著人潮湧來的方向。

站定之後,小隨望著樊孤塵,說道:“公子!有這門功夫真好,想去哪就去哪!”

“就這麼點功夫,小意思啦,小隨姐姐若想學,我可以教你!”樊孤塵兩眼注視著前方,隨口答道!

聽言,小隨亦不作答應,隻是意猶未盡地看向人潮!

隻見遠處隨雲流而泄的江湧當中,一處風帆高掛的遊船之上,漾漾著泛起碧粼徐波,迎風可聞若浮若沉的絲弦之音,商音浩浩,蕩氣回腸!

瀟湘之水穿城而過,醉點湖光,映帶左右岸塢,頎長的河堤之上,樟柳陪襯,人多者眾,浩瀚如繁星芸芸,泛舟江上,令看客不屑一顧的卻是那並非金玉華麗的舟身,而又令無數人驚奇的也是那一葉扁舟,幔帳之中端坐的一個人,一個女子。

隻見此女靜坐幔帳之中,亦似乎隔著綢幕幔帳,薄霧清波,都遮不住的這女子的風華英姿,難怪世人總談及傾國與傾城,古往今來,多少君王騷客甘為花前月下之魂。

美貌確實是上蒼賜予芸芸眾生的一味奇毒,食之無味,甘之如飴,至死未醒。

豪情鐵甲蒼茫路,一笑嫣然付東流。

就在眾人夾道歡迎,爭相歡騰之際,不知何時,亦不知來從何處,赫然一人躍身江上,遠觀望去,隻見此人,輕功超群,浪尖鋒起的江麵之上如履平地般,蜻蜓點水,踏雪無痕。

是時,方才還是歡騰嘈雜一片的人群,霎時間寂靜了下來,個個屏息凝神,看著那個踏浪過江之人。

那人身輕如燕,幾番淩波碎踩之後,稍時便已臨近舟身,隨著上空當中一聲鷹唳,那人便已登上舟頭。

此人非別,正是江湖人稱‘鳥人大俠’的長短劍冼問,他素來行蹤飄忽不定,性格孤異,隻是人們都知道,他有一個嗜好,聞琴便至,弦落即走!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會有如此奇怪的嗜好,琴聲所致,不予言語,弦落便走,此刻圍觀的人群當中,不乏認識熟稔之人,但隻是知道,他既然在此現身,無非便是這琴聲所誘!

隻見他登上舟頭之後,並未直入船艙當中,而是單腿立於船頭定錨龍骨之上,任由船隻搖晃,始終與那層幔帳相隔較遠。

沒有人知道他是睜著眼的還是閉上的,隻是模糊看得見他神情憔悴,劍眉緊鎖,呆若地注視著幔帳當中的人,一個女子,一名琴師,天下第一琴師!

無論才貌涵養,端莊舉止,當今世間,恐難辨得出伯仲之別!

曲韻清麗,繞梁不絕。

那幔帳當中之人,亦或許是冼問的這番舉措,驚擾了撥撫節奏,立時停頓了勾勒,琴聲戛然而止。

隻是眾人皆未發覺,此番弦落之際,冼問並未離去,而是一如從前,佇立船頭,身形隨著船身躺著浪花晃動!

“小隨姐姐,你知道是什麼人付了十天的房錢嗎?”樊孤塵忽然問道。

“小隨不清楚,還以為是公子你給的呢?”小隨答道。

聽言樊孤塵心想道,此處人生地不熟,並無與人交往過,怎地會有人如此慷概,不是遇上了貴人,便是早早已被人盯牢!付下房錢,留小隨在客棧住多幾日,好引自己現身。

心念及此,猛可心頭一寒,若‘天行’執令受阻,勢必有礙自己前往‘孤鴻澗’的時日,倘若過了約定的期限,南宮戀兒孤身一人,怎堪屈辱,雖說當日薛子翁留言說可保其周全,但始終身犯險境,怎能不叫人焦慮萬分!

雖說‘天行’於江湖份量非輕,倘若真有牽連性命之時,難免會有孤注一擲的局麵,屆時隻身一人,怎敵這千萬之眾!

思量間,樊孤塵猛可警醒起來,窺探四周!

亦不知,曾幾何時,江水那頭悄然響起一聲鷹唳,將房頂上的兩人的目光再一次引向舟頭,船艙上,冼問言道:“當年一曲未完,想不到如今故人相遇,竟在這十八年之後最初相逢的地方!”

“當年的事情……!你……,其實當初的選擇並沒有誰對誰錯!”蕭玉娘隔著紗簾,悠悠言道,並示意摒退左右,起身來在離幔帳更近的地方,停住了腳步,一雙眸子深邃地望著眼前的這個人,又意猶未盡地起唇欲言。

冼問呆著頭依然站立在甲板上,隻是悠然地行進了幾步,歎息一聲,爾後,言道:“其實……這十八年裏,我並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西行途中,我從一個獵人手裏救下小飛一命,從此它便與我一同浪跡天涯!”

“小飛!……你!”蕭玉娘抬眼看了一下一直在空中盤旋的飛鷹,玉指輕拈,轉而望向眼前這個麵容滄桑,邊幅不修一臉憔悴的漢子,暗暗歎息一聲,良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