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孤塵見這兄弟二人,目光炯然,倒也不像有深仇大恨一般殺氣騰飛,隻是那眸子裏讀不出什麼意境,平淡得如一池秋水,寂靜無波,心想:這對兄弟,於江湖之中頗為正義,此間雖事其主,倒也知道這綱常道義,說是拚盡全力,實則隻是有虛無實,佯裝起落大動手腳,其主有命,不能違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免落人口實,倒也難為他們了!自古忠義兩難全。
之前被追趕的那個男子,隸屬寒雁城傳承後裔,在他麵前,自是不得以,要與樊孤塵性命相搏,如此相持纏鬥下去,樊孤塵自是雙掌難敵四手,兄弟二人於武林當中,久負名望,要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樊孤塵稍前雖然持占上風,不難知道,這期間自然也有兄弟二人的大半不忍傷其之心,自己此番前來旨在使命,並非為了爭強好勝而來!
兩相權衡之下,樊孤塵心頭急生一策,旋即轉過身去,看著小隨煞是驚怵的神情,不免有些不忍,畢竟小隨隻是一個弱質女流,且剛剛失去最親近的人,而自己此刻是她唯一的有些瓜葛的人,因為自己的事情,害得她擔驚受怕,實是不該!
“小隨,你暫且與這位兄弟先行一步,待我處理好眼下的事情,就會前去趕上你們!”
說話間,小隨已然懂得其中之意,害怕因為自己的存在,讓樊孤塵分心,無法專心應對,那男子亦在喘息片刻之後,回過神來,隨即,點頭答是,此時此景,既然有人替他擋住追擊,心中自然很是歡快,求之不得!陡聽得這般言語,之前一直繃緊的弦終於得到了鬆怠,放寬了心思,與小隨一道,翻身上馬,徑直朝前奔去!
“想溜?沒那麼容易!”哥舒銀月猛可喝聲吼道!
說話間手中白刃已然舞動,一招騰空,如雄鷹獵物一般,刀鋒直朝逃也似的男子背後招呼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亦不知是那馬兒腳力強勁,感覺到身後有殺氣,還是那哥舒銀月本就無心取他性命,男子策馬一鞭,那馬爾竟一躍幾丈,令哥舒銀月撲了個空,再度起手出招攔截之時,這一男一女騎著兩匹駿馬早就消失在了蜿蜒小道的盡頭!
是時,哥舒銀月似是看出其中一些端倪,連忙收住攻勢,坦言問道:“你小子恐怕是沒那麼不經事,害怕了我兄弟二人吧!說吧,心裏在打著什麼如意算盤!”
“前輩果然,慧眼如炬,什麼都逃不過前輩的法眼!”
“……!咦!”哥舒金輪似是有些後知後覺,不明期間內含,不由狐疑驟起,嘖嘖呢喃!
“孤塵子!你不愧為名門之後,果然心智過人,說吧!你有意支開旁人,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你姑且細細道來,我兄弟二人不再與你糾纏便是!”
“大哥……!”
“我心中所想之事,想必前輩已然猜得十之八九,是不過是前輩想聽我親口說出來罷了!”
“既然彼此,心照不宣!我兄弟二人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說完,朝哥舒金輪使了個眼色,兄弟二人便朝來路方向折回,這期間雲雲,自然是不難解釋!
“大哥!咱們為何還沒分出高下,便放過那愛管閑事的少年?”
麵對哥舒金輪滿腹狐疑的詢問,其兄很是平淡地答道:“‘天行令’既然已經出動江湖,絕對不會是無風起浪,空穴來風!劍令齊現已成必然,事在人為,我倆又何必逆天而行呢!“
“可是……!城主那頭,我們要怎麼交代?”哥舒金輪的擔心,也不盡然,寒雁城主發下嚴令,勢擋天行,人神共諸!
“這就是為什麼,樊孤塵半道叫那女子與柳飛先走的原因!”
“哦!我知道了!沒人在場,也就沒人知道今日之事究竟何為?”說罷,臉上峻冷之色頓消,靜下心來默念道:他倒是用心良苦,我們之前還那般為難他,想想,還真是汗顏!
目送得兄弟二人走得遠了,樊孤塵方才收劍回鞘,凝息回元!
倏然!他似是想起什麼,腳下踏步連點,催動內息,駕馭輕功,猛然朝小隨先行的方向追去。
他與那男子也隻是一麵之緣,並未相識甚深,貿然讓小隨於他同道而行,若他品行端正,倒還罷了,倘若他心生邪念,以強淩弱,小隨她一弱質女子,怎可保得周全?
到底還是年紀尚輕,遇事考慮欠妥!
思緒之下,腳步更是緊密,心中暗暗切恨自己,過於相信他人,毫無防人之心,若小隨因為自己所托非人,一時疏忽而有什麼差池,萬死難辭其咎,每念及此,心中悔恨之意更勝!
心中焦急如火,天色漸漸昏暗,林間鴉雀嘈雜,竟絲毫不入樊孤塵眼耳,心中所想的,隻是那小隨的處境安危!
清秋玲瓏月,西掛城樓空空夜;若冷!西風烈!伊人搔首望穿石,要等冥冥,城外荒涼客!
寒雁城外,皓月當空,護城池旁,銀裝灑滿看似平靜的淩波,殊不知,輪回裏,是這般清流洗淨多少肮髒事!
“姑娘!快些隨我進城吧,城門快要關閉了,再不進城,今晚可能要露宿城下了,你家公子既然叫我倆先行一步,想必他已在不遠處了,帶你我進程,安頓好你,也免得你受這寒凍之苦了呀!”柳飛語氣很是懇切地安撫道。
“……!”
“姑娘!”
任他哪般勸慰,小隨深邃的眸子一直盯著,出城門直通向外的甬道,絲毫不移,對身後這個‘陌生人’柳飛的言語,也較少理會,隻是聽得久了,低頭沉吟不語,轉而又朝來時的路望去!
手中緊緊捏著那一對還未送得出手的物什,焦急的神情,溢於言表!
柳飛見她紋絲不動,便也不再做勸說,隻是暗暗歎息幾聲!抬頭望向浩瀚的星空,閃爍的星光仿佛點醒了他眼中久違的思緒,徑自神傷起來,身後城中,亦有他願意為之付諸一切的人兒,此番死裏逃生,再臨城下,不免思緒萬千,感概不斷!
旬日前,因自己的一時好鬥要狠之心,被霍君羨的‘凝傲劍訣’所係的寒冰劍氣所傷,回得城後,被城主莫連成得知,責備他因一時的意氣用事,見到‘天行令’卻不回城求援,擅自與人拆鬥,以至於使‘天行令’脫離寒雁城探子的視線,延誤了莫連成的圍堵‘天行’大局,是以著令刀劍兄弟將之驅將城外,若非樊孤塵搭以援手,此刻自己恐怕早已魂斷荒野,又豈能再次回到城中,繼續著自己與願意付諸一切的緣分!
是以,他也向前行進了幾步,眺眼望向那,朦朧的銀月素照下,空洞的道途遠方,期盼著有道身影若隱若現地由遠及近而來!
倏然!凝神專注的視線裏,躍動著一道如影隨形般飄忽的身形,心下竊喜,終於不至於露宿城頭了!
那人輕功卓著,才稍一遲疑,便已到達身前丈餘!
“是公子嗎?”
柳飛與樊孤塵兩人麵麵而立,不懂這句言語到底是在問誰!是以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是!……”
小隨緊繃的思緒,隨著這一句話悄然鬆動,一雙深邃的眸子,呆呆地凝望著,這個讓自己擔驚受怕,卻又魂牽夢縈不得袒露心扉的少年,一時間,竟也無有言語,隻是闔動著小嘴,欲言又止,急促氣息,怎麼也擋不住她心裏的那份牽絆!
“你可算回來了,這位姑娘一直站在這裏等你,任我百般勸解,她就是不肯進城!眼看著就要露宿城樓了。”
聽得這段言語,樊孤塵內心立時如翻倒五味瓶一般,不知所以,心念道:小隨她對我這般依賴,而自己卻除了給她擔驚受怕,無法給她任何口頭的承諾;心裏已然被南宮姐姐占據,再容不得其他人!
心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知不知!
每念及此,樊孤塵不由暗自歎息一聲,言道:“天色已暗!我等還是先進城去,安頓好再做打算了!”
待得三人回過頭時,才發覺,城門早已緊閉,空留下城樓之上幾許迎風妖豔的火種,放眼望去,盡顯得格外荒涼寂落!
倏然,那城樓之上,一人吼出一聲雄渾之聲道:“什麼人在城下,快快報上名來!否則,爺!可要催動機關了!”
原來是寒雁城中,如今草木皆兵,城樓設立的機括亦已動用,為防‘天行’的肅清之令,寒雁城日下已然實施宵禁,戒備森嚴!
當下隻見柳飛連忙先聲應答道:“是莽漢嗎?是你兄弟我回來了!”
原來自那日敗於霍君羨二人手下的,不僅僅隻是柳飛一人,葉重亦在責罰之列,隻是他生性耿直,莫連成訓罵之時未曾巧言推脫,言辭相辯,是以他的體罰較之斯文人柳飛輕了許多,不至於遣人逐殺,驅趕出城,而是貶為守城小卒,以正視聽!因兩人平日相交甚篤,聽得斯文人柳飛遭此之難,葉重想來心中酸楚,終日鬱鬱寡歡!此番聽得城下呼喊,得知是其兄弟折返,欣喜之餘,自城樓之上,擲下一支火把,好把城下喊叫之人照得通明,看個仔細!
“果然是你啊,斯文人!……!”
“當然是兄弟我!”
“咦……!你身後那一男一女兩個人是誰?”
“他們……!他們是新認識的朋友,快些開城門,我等又冷又餓!”
隨著他二人你來我往的一陣寒暄,緊閉的城門轟然中開,之前漆黑的一片,自那大門愈來愈開,城中的的燈火,仿佛在溫暖著城外的黑暗。
樊孤塵二人與他進城之後便各走各道,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交情,自然也就不必太過留意!
小隨懷抱雙臂,將嬌小的身軀箍得很緊,顯是這深秋的寒氣早已令她冰寒徹骨!隻是手中依然牢牢地抓著那對物什,盡管她已經有些顫抖!
樊孤塵一直走在她前方,自然是看不見此刻的情景,小隨亦是緊跟其後,不敢停歇,亦不過問前方何處,宛如一個相隨的影子,從不在乎如何被搖曳得如癡如醉,亦或如鬼似魅!
“咳!咳!……”聲音雖是輕小,但與樊孤塵聽來卻如當頭棒喝,轉過身來,看著小隨蜷縮著身子的樣子,關懷的神情溢於言表,亦在心裏暗暗責備自己,不懂得照顧別人,不解溫柔!於是連忙自身上脫下一件雖然不是很厚實,卻也足以抵擋寒氣的衣裳,來在小隨身旁,將其輕輕披在她的身上!
“這一路奔波,不曾停得片刻,真是……!真是苦了你了!”
衣裳披在小隨身上,加之樊孤塵餘下的體溫,讓她頓時暖和了不少,言辭當中的關懷之意,她也聽得入耳,心中自是欣喜不已!這般從心裏冒出的暖意,更甚於體膚!
銀光遍灑,雖是萬家燈火通明,亦不難分辨這城郭條理布置,參差不一的建築,將視線遮擋在了這方寸之間,地下沾滿汙垢的石板,亦在這暗黃與銀白的交接之處,綻放出它獨有的年輪曆史!
城郭的一處並不怎麼惹眼的府邸,大廳中央的幾桌上,擺滿了各式菜肴,其中最引人眼球的莫過於那壺瓊漿液,那種味道,曾令多少癡心漢神往,給與他們無數個無拘無束的意境!
那種香氣,彌漫整個大廳,幾乎蓋過了所有人對菜肴的**!
“斯文人,既然刀劍兄弟二人已經放你一條生路,你為何還要回城?要是被城主知道了,非但你罪責難逃,豈不是還要連累了那對兄弟!”葉重大袖一擺,加了一把盤中菜肴塞入口中,一番嚼碎吞咽之後,出言說道。
“我回城!可能是天意如此,注定我命不該絕!”
“為何!”又端起酒杯,一口悶頭喝下。
“你忘了!咱兄弟二人是因為什麼而得禍於城主的?”
“這!不就是因為‘天行令’一事嘛!”那莽漢葉重停住了進食,似是聽出了斯文人柳飛的言外之意,繼而說道:“說話別扭扭捏捏,跟個娘們似的,爽快些,說重點!”
“你我兄弟二人因為‘天行令’而開罪於城主,然而卻是因禍得福,我一路逃亡之時,竟然遇上了手持‘天行劍’的孤塵子!而且他還救了我一命,搭上了一點交情!”說話間,很是清閑地呡了一小口瓊漿玉液,繼而看向葉重,麵色十分鎮定!
“哦!我記起了,你跟我說過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此番我們當舍魚而取熊掌,為求開釋責罰,此‘熊掌’勢在必得!”
“他們的安頓之處,我已偷偷著人跟著去了!”
說話間,二人有舉杯青碰了一下酒盞,這一次兩人都是悶頭一飲而盡的,因為‘天行劍’已然進城,如欲取之,則有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雖失其令,反得其劍,二者隻得其一,便可釋了城主之患,解全城之危!
一抹飛騎,如火如炬,自北向南,一路狂進!視城中庶民有若無物,直朝城中最宏偉,最華麗亦最飄渺的建築飛奔而去,那裏,正是‘江南一闕’寒雁城的魁元之府——雁翎宮!
清晨的寧靜,仿佛被這一人一騎,抹去了平淡!
飛奔過後的途道之上,隻見得行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口中喃喃有詞地說道:
“鬼都的‘獨行一騎’,怎會來此?城主與那鬼都主人郭少楠素無交情!”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江湖事江湖了!該來的躲不過,該去的留不住!可憐世人,自擾清靜!”嘈雜的人群外,一個最不起眼的地方,一個遊方僧人口中宣著佛偈,平靜地看著那一抹飛騎過後,沿途被打亂的市集,最終眼球停留在了最高的宮牆之上,歎息了一聲!
醒時盼求醉裏香,醉過方知醒時難;浮浮沉沉今朝事,起起落落已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