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達爾第先生,”安耐特在馬車裏說,“我不喜歡那種派頭!”
“當然!”索米斯說。
“你妹妹很溫柔,女孩子也很美。你父親太老了。恐怕給你母親不少麻煩呢;我要是她,可吃不消。”
索米斯點點頭,很佩服自己年輕妻子的精明,把事情看得這樣清楚,這樣準;可是自己卻有點不安起來。也許他腦子裏也掠過了這樣的念頭:“等到我八十歲時,她不過五十五歲,那時候她也會嫌我麻煩了!”
“我還有一家親戚要帶你去跑一下,”他說:“你會覺得很特別,可是我們隻好對付一下;之後我們就去吃晚飯看戲去。”
他這樣預先打好招呼,才帶她上悌摩西家裏來。可是悌摩西家裏卻大為兩樣。那些人好久沒有看見親愛的索米斯,見麵時高興極了;原來這就是安耐特呀!
“你真漂亮,親愛的!太年輕,太美了,索米斯簡直不配,可不是?可是他人很殷勤,很小心——真是個好丈夫,”——裘麗姑太停止不說,注意到安耐特兩隻眼睛的下眼皮——她後來形容這些下眼皮給佛蘭茜聽:“淡藍的顏色,真美,我簡直想上去親一下。親愛的索米斯真不愧是個道地的收藏家。她那種法國派頭,然而又不完全象法國派頭,我覺得簡直跟——跟伊琳——一樣美,不過沒有伊琳那樣高貴,那樣迷人。伊琳的確迷人,可不是?皮膚那樣雪白,眼睛那樣深褐色,還有頭發的顏色,法文叫什麼的?我總是記不起。”
“富伊摩特,”佛蘭茜提她一下。
“對了,落葉色——真特別。我記得我做女孩子時,那時候我們還沒有來倫敦,我們養了一隻——當時叫做‘散步’的小獵狗;頭上有一塊黃斑,胸口全是白毛,深褐色的眼睛非常漂亮,而且是個雌的。”
“是啊,姑姑,”佛蘭茜說,“可是我不懂得提這個做什麼。”
“哦!”裘麗姑太說,有點搞糊塗了,“它真是迷人呀,你知道,它的眼睛和毛——”裘麗姑太忽然停下來,就好象看出這話太粗鄙而吃驚似的。“富伊摩特,”她忽然又接上一句;“海絲特——你還記得吧!”
兩個老姊妹辯論了好半天,要不要請悌摩西出來和安耐特見麵。
“不要麻煩了!”索米斯說。
“可是並不麻煩,要麼,當然羅,他看見安耐特是法國人也許不大開心。他被那次伐蘇達的事件①可嚇死了。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冒險的好,海絲特。就隻我們兩個人招待這個美人兒,可真開心呀。還有,索米斯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已經完全擺脫——”
海絲特趕快插進來:
“你覺得倫敦怎樣,安耐特?”
索米斯捏著一把汗,等待安耐特回答。回答來得很得體,很鎮靜:“哦!倫敦我是熟的,從前也來過。”
他從來沒有敢跟她提到開飯店的事情。法國人對家世的看法完全和英國人不同,害怕人家知道開過飯店說不定在她看來非常可笑;所以,他要等到結婚之後再跟她提這件事;現在倒懊悔早不說了。
“倫敦哪個地方你頂熟呢?”裘麗姑太問。
“蘇荷區,”安耐特簡單答道。
索米斯咬緊牙關。
“蘇荷區!”裘麗姑太接了一句;“蘇荷區嗎?”
“這要在族中傳開去了,”索米斯想。
“很富於法國情調,很有趣味,”他說。
“對了,”裘麗姑太喃喃說,“你羅傑叔叔從前還有些房產在那邊;我記得,他總是弄得要把房客攆走。”
索米斯把話題轉到買波杜倫上來。
“當然啊,”裘麗姑太說,“你們不久就會下去住起來了,我們全都盼望有一天安耐特生個可愛的小——”
“裘麗!”海絲特姑太急得叫出來,“你按鈴叫送茶吧!”
索米斯沒有敢等喝茶,就帶安耐特走了。
“我要是你的話,決不提蘇荷區,”他在馬車裏說。“在倫敦這是個相當不光彩的地方;而且你現在的身份已經完全不是開飯店的了;我的意思是說,”他又接上一句,“我要你認識一些上流人士,英國人都是勢利鬼。”
安耐特清澈的眼睛睜大了一點;嘴邊浮出微笑。
“是嗎?”她說。
“哼!”索米斯心裏想,“這句話是對待我的!”他死命地把她看看。“她是很懂得生意經的,”他想。“我一定要叫她一下就懂得,省得以後再麻煩!”
“你聽我說,安耐特!事情很簡單,不過要把話說清楚。我們這些職業界和有閑階級仍舊自命比生意人高一等,除掉那些非常闊氣的生意人。這也許很愚蠢,可是你知道,事實就是這樣。在英國,給人家知道你開過飯館子或者開過小店或者做過任何小生意,都是不大相宜的。其實做生意也可以是很尊貴的,不過它總給你加上一條罪名;你就玩得不會開心,也不會認識那些有意思的人——就是那樣。”
“我懂了,”安耐特說;“在法國也是一樣。”
“哦!”索米斯說,心雖則放了下來,同時又感到吃驚。“當然,一切都看階級,的確。”
“對了,”安耐特說;“你真聰明呢。”
“這也罷了,”索米斯想,留意看著她的嘴唇,“不過她未免太諷刺一點。”他的法文程度還不夠使他為了她沒有用“tu”①而感到不快。他伸出一隻胳臂摟著她,勉強用法語說:
“你是我的美人兒。”
安耐特格格笑了起來。
“哦,不對!”她說。“哦,不對!不要講法文,索米斯。那位老太太,你那個姑母,盼望的什麼?”
索米斯氣起來,“天知道!”他說;“她總是話說個沒有完;”可是他比天知道得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