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要哭,我不知道。
5
七年前,在裴嶼最窮困無助的時候。
我趁人之危,拿錢豢養折辱了他。
深冬大雪裏,我將成摞的鈔票,一張一張丟在地上。
裴嶼跪在地上,在眾目睽睽下,一張張將那些錢攥進手裏。
少年麵色比雪地白,低垂的眉眼裏,卻是怎麼也掩不住的戾氣和不甘。
裴母躺在醫院裏,生命垂危,等著錢救命。
裴父是非法融資,不光彩進的監獄。
誰都瞧不起,誰都不屑於幫助裴家。
但凡有第二條路能選,裴嶼不會跪到我麵前來。
身邊圍著的人哄笑,有人有意討好我:「琬琬真是越來越會玩,還玩起狗來了。」
我笑著,看向地上凍得身形顫抖的人:「逗狗多好玩,你們看,多有意思。」
最後兩張鈔票,被風吹到了我的腳邊。
裴嶼挪過來伸手撿,我抬腳,踩住了他的手背。
他猛地抬起了頭,瞪著我時,眼尾泛了清晰的薄紅。
那樣好看的一雙眉眼裏,帶著那樣清晰的怒,和那樣深刻的恨。
可最終,他還是用被踩到鮮血淋漓的手,撿起了最後兩張錢。
他明明那樣恨我。
後來卻又還是為了錢,為了治裴母的病。
甚至接受了我最無理惡心的要求,當了我的男朋友。
飯局上,我將紅酒杯伸到他的頭上,再慢慢倒下。
宴會上,我讓他半跪在地上,給我端茶,給我換鞋。
後來,少年漸漸學會了隱藏恨意。
他會在我將他踩在腳底時,學著露出虛偽的笑。
再用五年的時間,重新撐起了裴氏。
出人頭地的第一時間,是狠狠報複我,將我踩進泥裏。
將我送來南鎮,再讓人將我推下山崖時,裴嶼是想要我的命的。
可惜我這人命硬。
大概也是應了那句話,禍害遺千年。
6
我踉蹌著走出電梯時,趙醫生沉著臉,急步朝我走過來。
這兩年裏,趙醫生是我奶奶的主治醫生。
我心生出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走近了,沉聲開口:「我正到處找你。你奶奶情況不好,得再轉進ICU……」
我奶奶成了植物人兩年,本來年紀也大了。
如今靠藥物勉強保命,多處內髒都已經有了大問題。
我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還能平靜開口:「趙醫生,我想讓我奶奶轉院。」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能帶著我奶奶,先離開南鎮。
我怕極了會再碰見裴嶼。
可想想如今手頭的錢,和我奶奶的情況,又一瞬間感到滿心迷茫。
趙醫生蹙眉,拽住我手臂,就往我奶奶病房走:
「說什麼胡話。你奶奶現在的情況,至少十天半個月,不能離開這裏半步。」
他不由分說,幫著我打點,將我奶奶轉進了ICU。
又刷光了自己的卡,幫我墊付了些醫藥費。
他資金也有限,這兩年幫了我不少。
如今一時半會,也隻夠給我奶奶付掉一半的費用。
手續辦完,他臉上有些窘迫道:「我還有卡在家裏,回頭接過來,再幫你奶奶付完其他費用。」
我知道,他是在幫我硬撐。
他手頭也沒什麼錢了。
說是接卡,也不過就是再找人去借。
兩年前,我被裴嶼丟到這裏。
舉目無親朋時,也就遇到了趙醫生這麼一個故人。
他是掏空了家底,才保住了我奶奶,和我一條命。
我眼眶酸澀,思來想去也隻說得出一句話:「謝謝。」
趙醫生看著我,眼睛卻比我的更紅了,似乎要掉下眼淚來。
我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才注意到,他手上還一直拿著幾張檢查單。
我剛好看到那上麵的患者名字,卻不是我奶奶,而是我。
7
兩年前摔下山崖後,我肝部嚴重受傷,被切除了大半的肝髒。
那時候,我命懸一線時,趙醫生曾經安慰我說:
「你命大,傷的是有再生能力的肝髒。
「過個一年半載,就又會重新長好的。」
當時,他說得輕鬆,我也佯裝笑得輕鬆。
可我身體不好,本來就有肝炎,肝髒要恢複哪是那麼容易的。
果然,現在還是出事了。
趙醫生帶我去他的辦公室,到底是說了實話:
「肝衰竭……好好治的話,最少能再堅持大半年的。」
說這話時,他側開視線,甚至不忍看我。
我聽得明白。
他真正說的是,我的情況,最多也就再撐半年了。
趙醫生隔了好一會,才又看向我。
他神色悲痛而憐惜:「薑琬,你別怪我說話不好聽。
「要麼,你考慮下……放棄你奶奶,給自己攢點錢治下吧。」
這兩年裏,我奶奶花光了很大一筆醫藥費,卻始終沒有半點要醒來的跡象。
可在這世上,她也是唯一一個善待我的親人了。
她現在躺著雖然不能動,不能睜眼。
可我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呼吸儀器上的白霧時,能清楚感受到她在呼吸。
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養育了我二十多年的奶奶,再苦再難的時候,也沒想過要丟下我的奶奶。
如今要我放棄她,我做不到。
何況……
我看向辦公桌上的單子,扯出一抹苦笑:「攢了錢,我的病就能治嗎?」
趙醫生沉默了。
好半晌後,他才再開口:「可以試試換個肝髒,或許能找到適配的肝髒。」
他用這種幾乎為零的可能性,來安慰我。
可我已經過了會做美夢的年紀了。
別說找到一個跟我適配的肝髒,概率有多低。
以我如今的身體情況,接受肝髒移植手術的成功率,又有多麼微小。
光是找肝髒換肝髒的巨額費用,那樣的天文數字,對我而言就無異於天荒夜談。
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我手頭僅有的錢,是小餐館裏每天七十塊錢的工資。
這還不說,我已經欠了趙醫生那麼大一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