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不相欠(1 / 3)

我曾在年少肆意時,用錢豢養了一個男人。

後來他出人頭地,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報複我。

他廢了我的手,毀了我一張臉。

將我丟去邊陲小鎮,曆經兩年噩夢。

兩年後,我在汙泥裏摸爬滾打,見到了早已高高在上的他。

他低眸問我,為什麼不再說愛他。

我身形瑟縮,搖頭,隻剩下恐懼:「再也不會了,我保證。」

1

電視裏播放裴嶼的新聞時,我正埋頭在小餐館裏擦餐桌。

傍晚時分,餐館裏喧囂嘈雜。

喝醉酒了的男人吐了一地,餐桌上是被敲碎的啤酒瓶。

我抓著沾滿油漬的抹布處理完,行動笨拙的手,不慎被碎玻璃渣割破。

伴隨吵鬧聲和突兀痛意一起傳來的,是電視裏幾不可聞的一句:「裴嶼……」

我有些茫然而錯愕地抬眸,在被汗水模糊的視線裏,猝不及防看到了那張臉。

牆上小小的電視屏幕裏,是兩年不曾見過的那個人。

我身形愣怔住,一瞬間恍如隔世。

多年前趴在我腳邊,趴在泥水地裏,屈辱撿拾滿地鈔票的男孩。

如今眉眼淩厲,高高在上,麵容裏隻剩下如刀鋒的冷意。

2

我在人聲鼎沸裏,隱隱約約聽清了電視裏的幾句話。

裴嶼下周要來南鎮了。

他在這邊買了一塊地,打算開發旅遊項目,選址在南鎮療養院一帶。

兩年前,為了報複我曾對他的羞辱。

他派人送我來了這裏,再送了我那場噩夢。

我被丟下山崖,廢了手,毀了容,死裏逃生。

而我奶奶成了植物人,至今還躺在療養院裏。

靠著我微薄的薪水,吊著最後一口氣。

我看著電視裏那張臉,感覺像是一條毒蛇,無形間緩緩扼住了我的咽喉。

手裏的抹布掉在了地上,冷汗迅速浸濕了我的後背。

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感裏,我猛然間想起來什麼。

我攥緊了手,渾身都在發抖。

牙關打顫,幹脆丟下手上的活,急步往外麵跑。

身後是老板娘又驚又怒的罵聲:「活沒幹完你往哪跑,錢別想拿了!」

我沒太聽清楚,感覺耳邊呼嘯,聲音尖銳。

一瞬間不知道是風聲,還是別的。

像極了兩年前那晚,我跟奶奶從山上摔下去的時候。

耳邊也是這樣的嗡鳴聲,讓人聽不真切。

山頂上,是裴嶼的司機毫無感情的聲音:「裴先生說,欠的總得還……」

欠的總得還,欠的總得還……

裴嶼應該還不知道,那晚摔下山後,我跟奶奶還活著。

想到這裏,我抖著手,摸出了衣兜裏薄薄的幾張鈔票。

這裏離療養院不遠,走路或者坐公交,都花不了多長時間。

但我狠了狠心,伸手攔了出租車。

我不能讓裴嶼下周過來時,看到我奶奶還躺在療養院裏。

車在療養院外停下,我手忙腳亂開門下車,迅速往裏麵跑。

我跑得急,剛進大門,就跟一個迎麵走來的男人撞了個正著。

我正要道歉離開,頭頂低啞熟悉,一瞬間讓我頭皮發麻的聲音響起:「怎麼不看路。」

3

是裴嶼的聲音。

新聞裏說下周才會來南鎮的人,此刻卻出現在了這裏。

懼意如洶湧而來的潮水,頃刻間要將我淹沒。

我腳上打著哆嗦,喉間控製不住地粗喘。

身形踉蹌,倉皇朝後退了好幾步。

我甚至不敢抬頭,壓低的視線裏,隻看到男人冷白修長的手,朝我伸過來。

似乎是伸向我的肩膀,又似乎是伸向我的臉。

他好像又說了句什麼。

我沒聽清,耳邊隻剩下劇烈的嗡嗡聲。

我下意識抬起手,護住了頭,也擋住了他的手。

「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多年前那樣羞辱他。

都是我的錯,時至今日還敢出現在他麵前,惹他不快。

我連聲道歉,肩膀顫抖。

壓低了頭,如同等待著一把刀子落下。

眼前人站了一會,突然俯身下來,靠近我的臉。

裴嶼對上了我驚慌的目光,看向我的臉。

兩年來無數次出現在我夢魘裏的麵孔,此刻不由分說,強硬闖入了我的視線。

男人臉上不是我預料中的怒,或者恨。

而是疑惑。

我被嚇到再次退了兩步,突然間發現,他好像是沒有認出我。

兩年前,我摔下山崖。

臉被樹枝和石塊刮傷,麵目模糊。

後來雖然勉強修複了麵容,但外貌變了不少。

加上留下了好幾道疤痕,跟兩年前的模樣,已經相去甚遠了。

裴嶼臉上的神色,漸漸由疑惑,轉為看神經病的憐憫:「你……沒事吧?」

4

我額角冷汗涔涔。

卻在意識到他沒認出我的這一刻,死裏逃生一般,暗暗長鬆了一口氣。

我竭力冷靜下來,聲線卻還是止不住有些顫抖:「沒事,對……對不起,天太黑撞到了您。」

我怕極了他下一刻就會認出我。

話落不等他回答,慌忙繞過他身邊,急步往裏麵走。

裴嶼手上拿著手機,是在打電話。

我急步離開時,隱約聽到他跟那邊說話的聲音。

「嗬,真是怪了……」

「我還以為撞見了薑琬。」

「她要是還活著,落到這副模樣,倒也不錯……」

那些聲音斷斷續續鑽進我耳朵裏,像是來自地獄的魔鬼。

我控製不住越走越快,上台階時沒踩穩,摔了一跤。

身後裴嶼似是察覺到了不對勁,突然叫了我一聲:「等一下。」

我一刹那差點尖叫出聲,額上冷汗流進了眼睛裏。

我沒感覺到疼,爬起來,幾乎是瘋了一般,跑進了醫院裏麵。

好在裴嶼並沒有追上來。

我跑進了電梯裏,直到電梯門合上。

身體蜷縮到角落,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

這一方密閉空間,才終於給了我一點微弱的安全感。

眼底傳來涼意,我分不清是什麼時候掉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