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上鮫拿來了運河幫的運糧賬簿。許無疾坐到椅子上,隨手一指王三:“這位是我手下的王書算。賬目就由他核對吧。”
王三不僅精通開鎖,能夠嗅出金銀味道。他還有另外一樁本事,那便是查賬。
應天的小偷跟江南各地的山賊水匪一樣,亦是結夥的。王三替朝廷效力之前,乃是應天妙手門的“大算盤”。
妙手門八百門眾每日得手後要給門中繳納“分潤”。這些分潤通常數目不大,但總賬目繁雜無比。身為大算盤的王三卻能夠將賬目記得井井有條,爛熟於心。
王三朝著何上鮫一拱手:“何副幫主,可否借我一架算盤?”
何上鮫吩咐人拿來了算盤。王三左手翻看著賬冊,右手則“劈裏啪啦”,利落得撥弄著算珠。
許無疾則跟吳瘸子繼續聊著天:“吳幫主,我聽說去歲十一月,朝廷曾想收編運河幫的十萬兒郎,充實水師,最後遭您拒絕。”
吳瘸子解釋:“嗯,有這回事。運河幫雖心向朝廷,但我們的兒郎卻隻想在後方為朝廷效力,不想上戰場拚死亡命。朝廷的好意,我隻能心領,卻不能遵從。”
許無疾笑道:“吳幫主就不怕得罪了朝廷?”
吳瘸子喝了口茶,道:“不怕。大明不似暴元,是一個講理的朝廷。以前暴元經常抓我們運河幫的壯丁。新朝大明則不同。大明從不強征壯丁、強人所難。這也是我為何要為新朝效力的原因——它講理啊!為這事兒,兵部尚書陳寧還給皇帝陛下寫了一封奏疏。皇帝陛下禦批‘強扭的瓜不甜’。兵部得了這樣的禦批,也沒有難為運河幫。”
許無疾笑道:“原來如此。”
王三一連翻看了半個時辰的賬冊。
突然間,王三開口:“這賬隻有一處不對的地方。”
許無疾問:“哦?哪處不對?”
王三道:“吳幫主,於經曆。賬冊上寫明,浙東四府供給的五萬石軍糧因路途中遇到大雨,拖延了六日行程,尚未到蘇州。也就是說,五十萬石軍糧暫短著五萬石。但賬冊上卻又寫著,浙東四府軍糧五萬石,已在丙三十七號至戌十八號糧船裝船。”
許無疾道:“是不對。一邊記著浙東軍糧未到。一邊又寫著已裝船?”
吳瘸子笑道:“王書算果然慧眼如炬。這裏麵的確有些因由。”
說完吳瘸子望向了何上鮫:“老何,這事是你一手經辦的。你解釋給於經曆聽吧。”
何上鮫朝著許無疾一拱手:“於經曆。北方戰事如火如荼,將士們盼糧草軍需如大旱之盼雲霓。浙東四府軍糧本是按照朝廷定下的時限及時起運的。因暴雨耽擱行程,絕非四府官衙之過。運河碼頭的糧船要趕時日抓緊起航。我們不能為了區區五萬石糧,耽擱五十萬石的運糧大計。您說是吧?”
許無疾道:“嗯,是。”
何上鮫又道:“運河幫與浙東四府的官衙有些交情。若延誤運糧時日,四府從知府到同知、通判統統都要丟烏紗。前方將士等不起,四府官員也拖不起。於是我自作主張,跟姑蘇城的第一大糧商馮漸成借了五萬石糧。先將這五萬石糧運上糧船。等浙東四府的五萬石軍糧運到姑蘇,再還給馮漸成便是了。”
吳瘸子在一旁道:“老何這樣做絕非拆東牆補西牆。並未給朝廷落下一石糧的虧空,又能讓糧船按時啟運。這法子他跟我一說我便同意了。”
許無疾聽到何上鮫所說。立馬想起剛才孫六娘所說,何上鮫曾想將五萬石糧賣給她換現錢的事。他不免起了疑心。
許無疾問:“哦?那位糧商馮漸成竟有這麼大的手筆。一次便能拿出五萬石糧來?快趕上孫太君廣進糧行的神通了。”
何上鮫答:“馮漸成這人有姑蘇‘糧王’的雅號。馮家在姑蘇經營糧米生意多年,曆經前元、偽張、大明三朝而不倒,實力雄厚。不過一次拿出五萬石糧,還是掏空了馮家在姑蘇城裏的全部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