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意象的營構外,語體風格的變化和創新也是詩歌作品重要的美學特征。現代新詩在發展過程中出現過許多優秀的詩歌作品,他們都以獨特的詩歌形式表達了詩人的美學追求。郭沫若的《天狗》自由奔放,徐誌摩的《再別康橋》和諧婉轉,艾青的《手推車》凝練深沉等,他們的創造成為後來者的精神財富。80年代大學生詩人一方麵承襲了現代詩人們的優秀成果,一方麵又推陳出新,在詩歌語言和詩歌外形上形成自己的群體風格,凝練含蓄、簡潔明快、清新流暢、質樸真誠,具有藝術的階段性和青春性特征。
80年代初期的大學生詩歌對傳統詩歌進行了揚棄,打破重疊、排比等“均衡和諧”的審美理念,以自然的節奏傳達真實的感情,自我感情總是與時代精神聯係在一起,詩歌的外形因感情內向沉鬱而變得凝練簡明。“我的歌/是和秋葉聯歡的紡織娘/是從夏日的傍晚/濃濃的葉子裏/擠過的一絲微風/生活/不會因為沒有我的歌/而失去光彩/可我/沒有這支歌/就會枯萎得沒有一點顏色”。孫武軍《我的歌》,載《詩刊》1980年第8期。他們一反傳統詩歌語言鋪陳、意象羅列的表達方式,吸收了象征主義詩歌的表現技巧,選擇富有暗示性和跳躍感的意象組合成句,使詩歌語言產生了極大的張力,形成含蓄朦朧的整體風格。“秋暮,一塊黑色的土地/在我黑色的瞳孔裏深藏/遠處一道道彎曲的山溝/係著我的肝腸/土地,閃著被太陽曬黑的光/我俯下身去/決不再隻用目光去播種希望”。呂貴品《土地》,《朦朧詩新生代詩》,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8年,第247頁。
80年代中前期出現了大學生詩歌的繁榮局麵,改革帶來的變化和社會的鼓勵使年輕的校園詩人看到了光明,他們讚美生活,歌唱青春,洋溢著樂觀明朗的情緒,輕快流暢的語言成為詩歌創作的流行風格。“我從曆史博物館/長長的走廊走出/迎麵和七點鍾的太陽撞個滿懷/工人,為新落成的乳白色公寓/釘門牌/道路——未來/標號——1983”(宋琳《中國門牌,1983》)。口語的大量入詩,改變了前期創作凝重晦澀的詩風。運用短句簡潔明快,“先是月呀/你圓了我不願/然後人淡如菊/人淡如煙……”(呂賓《思念》);綿長的詩句則體現了流動的音樂美,“我們,我們就是不願意停留在生活的坐標上/看海去看海去,沒有駝鈴也要去遠方”(潘洗塵《六月,我們看海去》)。年輕的詩人還創造了一批特別的詩歌語彙,“季節風”、“春天的旋律”、“渴望的土地”、“遠行的帆船”、“陽光奔走”、“穿越時間”、“翠綠的青春”等意象出現在他們的作品中,給當代大學生詩歌留下了鮮明的時代印記。他們的作品如《三十歲的夜大生》(伊甸)、《中國夏裝》(孫曉剛)、《多夢時節》(張小波)、《雨季來臨》(程寶林)等都集中體現了這一時期大學生詩人輕鬆明朗的語體風格。
到了80年代中後期,大學生詩歌藝術逐步走向成熟。理性的強化使情感趨於平靜,語言平實卻更富有表現力,“父親從地上走到了牆上/再也沒有下來/他永遠坐在/他喜愛的那把藤椅上了/黑漆鏡框/把椅子固定得很牢/他正擰著眉抽著煙/像每個午後毫不例外的那樣/在考慮下一天的事情怎樣安排”李鬆《姿勢》,載《詩刊》1987年第8期。,詩人懷念父親的感情掩藏在樸素的文字中,抒情的語言完全被敘事的語調所代替。杜愛民的《夏天》則從一個特別的角度描繪了都市生活的繁榮與快樂,以強烈的對比反襯了唐古拉山軍人生活的單調與寂寞:“唐古拉山是沒有夏天的/你說北戴河的女人都穿遊泳衣/你還看清了她們皮膚上的皺紋/讓海水衝掉的顏色/你喜歡她們/愛她們倒在陽光裏的樣子/然後/你把這一切叫夏天/唐古拉山是沒有夏天的。”杜愛民《夏天》,載《飛天》1985年第1期。詩歌情感的淡化是詩人在語言技術上的冷處理,通過角度的變化或轉移,拉開與描寫對象的距離,可以更好地創造出詩中的審美意境,創造出現代新詩的思辨之美。艾略特說過:“詩歌不是感情的放縱,而是感情的脫離,不是個性的表現,而是個性的脫離。”艾略特《艾略特文學論文集》,李賦寧譯,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4年,第14頁。當詩人們不再放縱自己的感情,回到內心進行冷靜思考時,他們便一步步接近了詩的本質。
閱讀80年代大學生詩歌,體會藝術變革的潮流帶來的變化,可以看到年輕的詩人在藝術上的探索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從意象的創新到語體風格的形成,大學生詩人都有自己獨到的追求,年輕詩人們創造的意象化寫作、口語體寫作,以及自由流暢的詩歌風格,使它足以在20世紀中國文學發展史上留下精彩的一頁。它的出現給現代新詩的多元發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鑒,也為當代文學貢獻了一大批優秀的詩歌作品,形成了獨特的“大學生詩歌”文本。可以這樣說,80年代大學生詩歌盡管不是新時期文學的開創者,但卻是新時期文學的推動者和建設者。大學生詩人承續了現代新詩探求藝術真諦、追求藝術創新的精神,通過自己的辛勤耕耘,創造了新時期詩歌的繁榮和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