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從頭到尾始終緊抱著燈箱廣告牌,一臉困惑的表情。
「等、等等?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四名少女宛如回到自己家裏般地陸續走進了文七的房間,身為房間主人的文七反而還得摸摸鼻子、乖乖地端茶出來招待她們。「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雖然被一群女孩子所包圍,可是我實在是笑不出來耶?」等每一個人都拿到茶之後,他便一個人抱著膝蓋坐到了角落,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語著。
一行人拿了座墊之後,便圍著房間中央的小桌子坐下來。瀧本和那名學園生兩人並肩坐在一頭,小緣和穿灰夾克的少女則是各自坐在另一頭。文七依舊縮在房間的角落裏,想當然爾地沒有座墊可以坐。
少女們直到此時仍舊喘著氣,看起來十分疲憊的樣子。文七剛才端出來的麥茶大多已被一飲而盡,他隨即很識相地又站起了身將杯子一一注滿。為何說是『識相』呢?這點就連文七自己也說不上來。
「他們人呢?」
「怕引人注目吧,這裏畢竟是商店街,自然容不得他們隨便出手,我們暫時算是安全了。他們沒有再積極地開槍應該也是有這一層的顧慮。」
「可是,這附近的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多耶……」
商店街在白天的時候雖然擠滿了購買各式商品的人潮,不過一日一過了晚上八點鍾之後,幾乎所有的店家都打烊了,人煙頓時稀少不說,整條街還顯得靜悄悄的,鬧區雖然不見得如此,但相較之下,這條商店街似乎並不是那麼熱鬧的地段。看樣子,這幾個女生似乎是剛經曆了一場劫難啊。文七邊倒茶邊這麼想著,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指的到底是誰啊?
「……」
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沉默的四人似乎正在互相打量著對方。文七在倒完第二杯麥茶之後,因為感受到這股沉重的氣氛而再度縮回角落去抱膝坐著,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女人戰場吧?是男女多角關係的大談判嗎?可是現場就隻有自己一個男生而已,何況自己也不記得曾在何時和這麼多女生扯上關係。說難聽一點,藤森文七也是有點自知之明的,他根本就沒有那種可以連劈四女的勇氣、毅力與能力。
「……可以由我先發問嗎?」
首先開口的是小緣,全部的人一齊轉頭看著她。就連文七也反射性地提高了警覺。
小緣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之下,身體顯得有些僵硬,不過還是咬著唇說話了:
「我真的喪失記憶了嗎?」
喪失記憶……?
小緣明顯感覺到縮在房間一角的文七似乎很不自在地動了一下。但她刻意不去理會對方的反應。藤森同學,真的很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強借你的房間避難,可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實在沒有辦法管那麼多了。
自己突然被一群黑衣人包圍不說,還在逃跑的過程中將無辜的路人——現在已經知道她們的名字分別叫作瀧本柚子與日向亞希兒——給牽扯了進來。但從露草的反應看來,又好像是她一開始就約好要會合的樣子,而且兩名少女也一副急著要問露草什麼事情似的,一臉興奮地跟了上來。
小緣開口詢問的對象自然是露草,露草轉身往小緣的方向點了點頭。
「沒錯,妳現在的確是處於失去記憶的狀態。」
「那麼是妳造成的嗎?」亞希兒毫不避諱地便單刀直人道:「我那天曾和一個叫作『紫詰草』的人打過一架,對方長得和妳一模一樣,妳和她是同夥的嗎?」
「詰草是我的妹妹。不隻是她,連我也一樣——我們的行動不隻危害到了你們的生命安全,最後還剝奪了你們的記憶。」
「為什麼!?」
這次換瀧本柚子發難了。這個女孩常常到教室來找文七,因此小緣認得她。剛在一行人被追到了商店街這一帶時,也是她提議到文七家來避難的。
「為什麼妳們要這麼做?為什麼要放催淚瓦斯傷害大家,甚至在亞希兒的學校縱火——最後還奪走了大家的記憶,到底是為什麼?我們……」
我們不是朋友嗎?
露草的肩膀微微震動了一下,不過表情依舊維持一貫的冷靜。
「紫同學。」小緣將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以平穩的語氣說道:「可以麻煩妳說明一下嗎?」
「鐵平說我失去記憶了。雖然他已經向我說明過原因了,但我根本完全聽不懂。我對自己失去記憶這件事感到半信半疑,不隻懷疑他,最後甚至還傷害了他,讓他受苦……因此我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這是事實的話,我想我的確有權利知道。」
要找回記憶,如今是最好的機會了。自己確實《遺忘》了某些事,因為這個緣故,這些日子以來,鐵平一直獨自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痛苦。
如今回想起來,鐵平的臉龐有時候會讓自己有種好熟悉的感覺,有些時候,她會看到鐵平眉頭深鎖的模樣,為了不讓自己發現到,他甚至還會刻意掩飾,雖然他隱藏情緒的技巧實在不怎麼高明,但小緣也隻當作那是一種沒精神的表現,往往隨意安慰個兩句話就帶過去了——
現在她終於懂了。
『失去記憶的感覺,光是想象就覺得很難受呢。』
『……我聽不懂!』
『你說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懂!!』
自己對鐵平說了很過分的話。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回到兩天前狠狠地給自己一巴掌。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他說的話?為什麼要徹底地否定他?就算再怎麼難以置信,至少也該好好地聽對方把話說完吧。但是自己卻以那麼不成熟的舉動傷害了他,棄他而去。
喜歡的話,就應該無條件地相信才對。
事到如今,不管多麼後悔都無法再回到過去了,古都緣已經徹底地傷害了五十嵐鐵平。這個過去,窮極一生都無法改變,也無法若無其事地——裝作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所以一定要知道真相。
至少要知道自己為什麼傷害了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鐵平究竟是在怎樣的痛苦下孤軍奮戰過來的?
她全部都想要知道,否則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繼續定下去才好。
「請妳——告訴我真相吧。」
不能再在傷口上灑鹽了。
露草隻是沉默著。她看起來似乎是難以開口,不過又像是在思索著該怎麼說明比較好的樣子。
「那個……可以打擾一下嗎?」
沙沙……四個女孩子同時回過頭去,文七見狀一副緊張樣地往牆角縮了縮,但隨即又鼓起了勇氣開口說道:
「妳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藤森學長你先安靜一下好嗎?」柚子叫道:「你不會看一下現在的狀況嗎!」
文七一臉受傷表情地低下了頭嘟噥道:
「什麼嘛……是妳們自己先莫名其妙地跑到別人家裏麵來的耶,我至少有問一下的權利吧。」
「待會兒再跟你道歉!」
此時感到驚訝的已經不隻是文七一個人了。
柚子眼泛淚光,用力地瞪著文七大聲叫著:
「現在造成學長的困擾真的很抱歉,我晚一點一定會好好向你道歉的!我會謝罪!要我下跪也可以!就算要我脫光光也沒問題!」
小緣在為柚子的激動模樣驚訝的同時,也注意到了一件事。
文七的眼神,開始有了很細微的改變。雖然不知原因為何,但的確是產生了輕微的變化,他看起來像是有些困惑地瞇起了眼睛,並不是因為柚子那句「脫光光也沒問題」而產生了非分之想的眼神,而是單純地對什麼感到疑惑的模樣。
「我們現在好不容易才遇到了很有希望的線索!如果錯過了這次,一切就結束了!不但無法取回學長的記憶,就連我說的話也沒有機會再讓學長相信了,我真的很希望學長能夠恢複記憶,我想要和你一起上學,所以——」
「瀧本學妹,妳冷靜一點。」
小緣打斷了柚子激動的言論,她朝著文七問道:「怎麼了嗎?」
「咦……呃、沒有啦,隻是覺得……」
文七不太確定地說道:
「隻是覺得剛才那段話……自己好像曾經在哪裏聽過的樣子。」
柚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個意思……也就是說——
在一旁聽著的亞希兒也忍不住開口問道:
「該、該不會你的記憶——」
「咦?沒有啦。隻是有一種『好像在哪裏聽過的感覺』罷了。」
「……光是這樣……就比之前好太多了。」
柚子一臉感動地嘟噥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小緣伸手從背後將她摟住。
——鐵平他也是這麼地難過嗎?
自己也有一種好像就快要想起什麼似的預感,小緣邊這麼想著邊回頭看著露草。隻見露草帶著一臉無奈表情地自言自語著:「真是的,為什麼你們這些人總是這麼輕易就能夠恢複記憶呢……」
「紫同學。」
露草拾起了落落寡歡的眼眸,歎了口氣說道:
「我不打算說明。」
「為什麼?」
「因為就算說了也有沒用。」
她看了看因不解而啞然失聲的眾人之後,繼續說道:
「反正你們的記憶最終還是會被消除。」
亞希兒打算出聲反駁,不過卻被柚子製止了。
「我就簡單地說明一下吧。原因是出在你們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這些事對你們來說或許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對我們而言,卻是無法坐視不管的重大狀況。有某個組織因此而想要奪走你們的性命,不過我們是站在保護你們的立場……於是在折衷之後,隻好決定犧牲你們的記憶,好放你們一條生路。」
「這太誇張了吧!」
「對啊,的確是有點誇張。」露草一臉無所謂地點了點頭。「但是對我們來說。這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因此『封印記憶』便成了既定的方針。」
柚子和亞希兒還是忍不住抗議了,但露草似乎打定主意不再響應,她隻是沉默地搖了搖頭。亞希兒忍不住繼續發難,不過對方照樣是一副置之不理的模樣。
在一陣騷動中,隻有小緣一個人顯得格外冷靜。
她若有所思地提了出疑問:
「紫同學。」
「……什麼事?」
「為什麼妳決定要幫助我們呢?」
小緣提出的這個問題頓時讓整個場麵安靜下來。兩名學妹也總算是發現到自己忽略了什麼而噤口不語。
「妳一開始的時候不也是要取我們的性命嗎?既然如此,現在又為什麼會反過頭來保護我們呢?」
露草麵有難色地低下了頭。
小緣確實是怎麼想也想不通。畢竟自己耳聞的有關於紫露草冷酷無比的作風,和她此刻的行為有著極大的落差。若她之前的行事風格真是如此的話,那麼她現在說要保護眾人生命的這種行為,實在是令人覺得匪夷所思……難不成,露草如今正陷入什麼迷惘之中嗎?
露草雙眼低垂著,好幾次欲言又止。
「我……」
就在這個時候,天花板的熒光燈倏地粉碎。
文七的房間頓時陷入一片漆黑。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不隻讓現場所有人失去了視覺,甚至在被玻璃碎片割傷的突發狀況中驚叫出聲。
小緣反射性地抱住了自己的頭,她機警地在黑暗中維持住基本的觀察力。接下來,房間被一股震動所包圍。
窗戶的玻璃接著粉碎,寒風無情地灌了進來。
「紫同學!」
在熒光燈碎裂、黑暗降臨的那一瞬間,露草就注意到頭部上方落下了一個穿著黑色衣裝的人影。
——空間跳躍!
往返世界間必備的道具,露草便是利用它將妹妹詰草送到『第二世界』去的,因此如今她的手邊已經沒有同樣的裝置。露草原本是打算從黑衣人手中奪過來給大家用來逃跑的,可是它已經被設定為對於限定的人物才會有所作用。況且讓不懂得使用方法的『第三世界』的人類使用畢竟有所風險,因此露草在剛才對峙的時候就放棄了這個想法。
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名從上頭落下的黑衣人,接著腳一鉤,旋身便順勢將黑衣人扛起,繼而摔了出去。黑衣人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被往窗子的方向丟了出去,迎頭撞上了正要爬進窗口的同夥,兩人一起跌落到窗子外。
敵人的數量自然不隻有如此而已。從房間外頭的走廊、一樓、屋頂上,以及店外各處隱約傳來陣陣的殺意。
屋外的冷空氣灌了進來,露草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為什麼妳決定要幫助我們呢?』
為什麼?
不隻背叛妹妹、背叛五寸釘,甚至還背叛了誓言。
為了保護這幾個人,不惜背叛一切——我到底在希冀著些什麼?
——我……
我們不是朋友嗎?
到底想做什麼?
「我、我的房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文七的哀號讓露草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4
一名女性在夜晚的街道上趕路。
她吐著白色的氣息,不停地跑著。
在她前方引導的是一個奇異的玩偶。那玩偶有著貓一樣的外型,戴著頭巾,搖晃著足球般大小的頭部,兩隻腳快速地跑著。
雖然是個玩偶,但嘴裏卻發出哪麻哪麻的叫聲,蹬著宛如馬拉鬆選手般輕快的步伐不停地跑著。
「小目玉!等等我啊!!你到底要去哪裏啊!?」
追在玩偶身後跑著的女性邊喘著氣邊焦急叫喊著,但那玩偶卻仍舊自顧自地跑著。
那玩偶其實是這名女性的寵物。因為照顧她吃住、同時還提供她工作的便利商店店長托她出來買做菜的食材,才會帶牠一起出來的。誰知道這寵物卻在回程的路上突然跑了起來,害得她隻好兩手提著大包小包的塑料袋,狼狽地跟在牠後麵追著跑。
她在這種寒冷的季節跑得汗流浹背,忍不住開始有種錯亂的感覺。
因為……
「小目玉——你剛才是不是有開口講話啊!?」
平時總是哪嘛哪嘛不會說話的寵物。突然無緣無故的說了句:「……好近啊。」的低語。這在跟牠相處的這兩個月當中還是頭一次發生。
主人這麼問著,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那寵物依舊哪麻哪麻地邊叫邊跑著。
——真是的,這家夥到底是怎麼了啊。
她疲憊地一邊奔跑,一邊思索著。
自己大概是兩個多月前醒過來時發現失去記憶的,在走投無路之下,某家便利商店的店長收留了她,遺安排她到店裏工作。她一麵工作、一麵到街上去大聲疾呼,試圖要找回記憶。直到兩天前,終於遇到了似乎知道自己記憶真相的少年,但對方最後卻突然跑掉了——
而現在,自己竟然還在這裏辛苦地追著寵物跑。
真是太不幸了。不過,自己對這種不幸的感覺卻又有股莫名的懷念,為什麼會懷念不幸呢?想到這裏她不禁又消沉了起來。
在夜晚的歸途上,她就這麼一路追著自己的寵物跑。
身為飼主的她,此時還不知道寵物即將帶著她找到那一對少年少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