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失憶萬歲!】
紫詰草/「快活」
咦?咦?咦?現在是怎樣?到底是怎麼回事?
文七莫名所以、一臉呆愣地被拉著走。
「請問……我們是要去哪裏啊?」
突然被這個今天才初次見麵的一年級學妹十分用力地強行拖著走。
女孩拉著文七的手,快步地向前走。她的身形嬌小。纖細的脖子在搖曳的短發中若隱若現。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畢業之後就要繼承家業的自己來說,這次的校慶是學生生活中的最後一次了。因此,他早就打算要好好、痛快地玩一場。無聊的小遊戲、不怎麼好喝的咖啡店、不太耐穿的角色扮演服裝、設計怪異的班級T恤、一定有人演蘿卜的話劇、才成立幾個月的搖滾卡拉樂團演唱會、同時舉辦的班際卡拉OK對抗賽——校慶就是這種集所有半吊子攤位與爆笑遊戲於一堂的校內嘉年華。說真的,自己每次都超級期待的。
不過,現在卻被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教室門口的一年級女生拖著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青春嗎?我的春天來了嗎?
想到剛才兩人麵對麵時,對方表現出來的那種乖巧的模樣,左邊發際夾著一個幸運草發夾,特征不太明顯的清純小臉上,大大的眼睛眨呀眨地,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好像自己一反問回去,就打算逃跑似的。感覺不是個很顯眼的女孩,真的沒什麼印象。
總之,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沒頭沒腦被個不認識的一年級學妹叫了出來。對方一副很熟識般地對著自己說話,而在自己表現出疑惑的樣子後,忽然又轉變成哭喪的表情。接著,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之後,竟然就這樣把他給拖了出來——
等等……
剛才我那同學說了什麼?
『文七,馬子來找你囉——』
……馬子?
現在拖著我的手的女孩是……我的馬子?
——這簡直是見鬼了。
文七噗嗤笑出聲來,我會忘了自己馬子的存在嗎?怎麼可能。
清純,這是她給自己的第一印象。文七對這個一年級學妹的感覺還不錯,識途老馬才懂得去挑清純樸素型的。不過話說回來,這女孩子的手還真是又小又軟,摸起來好舒服,讓人飄飄然地……既然如此,他更加無法相信自己認識這個女孩了。
可是,班上的同學似乎都認識她。也因此,才會理所當然地把他給叫了出來。
「——不會吧?」
難道不認識她的人,隻有我?
我是唯一一個——忘了她的人?
心跳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簡直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啊!」
忽然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被拖住的手也變得異常沉重。此時,一年級學妹剛好回過頭來,那是張淚眼汪汪、帶著不安情緒的麵容,看來既清純又樸素,果然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尤其是那個幸運草發夾,簡直超可愛的。
可是,為什麼呢?
「學長?你、你沒事吧?」
為什麼我竟然會想不起來這個女孩是誰呢?
「……妳是誰?」
一年級學妹倒抽了一口氣,表情僵住了。
「妳、到底是誰?」
「學長為什麼要開這麼過分的玩笑呢?」
這次換文七倒抽了一口氣。
隻見一年級學妹掉下眼淚,逼上前問道:
「我做錯了什麼事嗎?如果我做錯了什麼,那我跟你道歉!我真的會道歉!下跪道歉我都願意,叫我脫光道歉也無所謂!所、所、所以,請你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好嗎——」
嗚嗚嗚,學妹說完便低著頭啜泣,眼淚不斷地滴落下來。
「『裝作不認識』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我笑不出來……」
學妹依舊不斷哭著。
文七真的一頭霧水。
為什麼——她竟然哭了?
事情已經變成這樣了,卻還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一個少女會在你麵前哭成這樣,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對方一定是和自己有著很深的關係。雖然看起來不像是在騙人,但他還是毫無印象。
自己真的不認識這個少女。不過,這並不是單純地不認識而已。
——我明白了。
出問題的不是這個女孩。
而是我自己。
「先別哭,讓我問清楚好嗎?」
學妹仍舊低著頭,猛掉眼淚,嗚哇,文七嚇了一跳,不過還是繼續問道:
「我是真的不認識妳,不是在開妳玩笑。」
「…………」
「所以、我在想……雖然聽起來很扯、妳或許也很難相信。可能隻有五成吧……不,四成……還是三成……左右的可能性。」
文七頓了一下,吞口口水之後,繼續說道:
「我……說不定是失去記憶了。」
呃,學妹停止了哭泣,仰起臉來。
「咦……?」
「雖然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不過說不定就是這個樣子。我可能不是『不認識妳』,而是『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
文七有點猶豫地點點頭。
「嗯……雖然這種想法真的很誇張,或許沒人會相信。」
果然不行,才說出口,他馬上就後悔了。誰會相信這種鬼話呢?
就連自己都不相信了,突然說出「對不起,我失去記憶了,所以才會忘了妳」這種理由,還要人家相信,簡直太扯了嘛。能不被認為是在推卸責任,就已經是阿彌陀佛了。就連平常愛開玩笑的自己都開不出這種無聊的玩笑。
說錯話了,糟糕,她一定又要哭了——
「……我相信你。」
「咦?」
隻見學妹吸了吸鼻子,用製服的袖口擦擦眼角。
「仔細想想,學長的確不可能突然間就裝作不認識我。」
「……」
「我知道學長不是那種人。你是個很溫柔、很帥氣的男生,絕對不會這樣子對我。所以——我相信你。」
學妹點點頭後,仰起了臉。
好像正麵對著什麼似的。
「我相信你失去了記憶。」
啊啊……去死吧我!
文七忽然有種想要痛宰自己的感覺。為什麼我竟然會『想不起來』這麼乖巧的女孩呢?為什麼偏偏『忘記』她了呢?
突然恨起這個叫作藤森文七的人來了。雖然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是個痞子,卻沒想到竟然會差勁到這種地步。去死吧!現在就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文七忽然湧起一股想要拚命道歉的衝動。他抓住一年級學妹的肩膀,低下了頭猛道歉。「要我道歉幾次都可以。我真的會道歉!就算下跪道歉我都願意!叫我脫光道歉也無所謂,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隻要妳肯接受我的道歉——所、所、所以請告訴我,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妳就讀的班級?還有妳和我的關係?請妳將一切全部都告訴我!然後再狠狠地揍我一拳吧!」
可能是道歉的氣勢太過驚人,一年級學妹的眼淚硬是縮了回去,圓睜著雙眼。
「天啊。我真是太差勁了!什麼叫作喪失記憶?蠢斃了!我簡直蠢斃了!真的很對不起!一定是因為我太蠢了!我會努力想起來的!我絕對會想起來的!所以,請妳給我一點時間和情報好嗎!我、我先脫一件了!」
「咦、等——不、不要一開始就脫褲子啦!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學長你不用脫啦,」
一年級學妹驚慌失措地製止了文七正在鬆開皮帶、扣子解到一半的手,說道:
「我會告訴你!我會盡量協助你的!所以,請不要隨便脫褲子好嗎!」
「真的很對不起!我會努力想起來的!」
「啊、啊啊啊啊!不要放開手啦!」
學妹慌慌張張地拉住那條失去皮帶支撐、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逐漸往下滑的褲子。
文七下定決心了,無論如何一定要想起來才行。就算把自己痛揍一頓也絕對要想起這個女孩的事……非得想起關於這個正在自己下半身前手足無措的女孩的事不可。文七用力點了點頭。
「嗬嗬嗬。」
身旁忽然傳來一陣咯咯笑聲。文七係好皮帶,回頭一看。
前方站著一個穿著深藍色套裝的女性,她有著一頭色彩明亮的蓬鬆大波浪褐發,發梢輕快地隨風搖曳著,鵝蛋臉勾勒出漂亮的輪廓。順帶一提,她的胸部和臀部的弧線也十分緊致好看,文七是絕對不會錯過這個部分的。
他認識這個女性。而且還和她交談過好幾次。
「五寸釘老師。」
對方是一個月前才到校赴任的新老師,她剛來學校的時候,曾經掀起一陣熱烈討論的話題。除了深受男學生的歡迎之外,可能是因為個性不錯的關係,也十分受到女學生的喜愛。文七因為每次和她擦身而過時,總不忘搭訕幾句,因此很榮幸地被記住了。
隻見那名穿著套裝的女性——五寸釘笑嗬嗬地說道:
「這樣不行喔,藤森同學。怎麼在走廊上把女孩子弄哭了呢?」
這句話讓他驚覺到,自己此刻正站在走廊中央接受著往來學生的注目禮。不過,大家的眼神卻意外地十分溫和,這種溫暖的視線是怎麼回事?
「啊、喔,這是有原因的。不、不過一切都是我不好啦!」
文七忽然不好意思了起來。五寸釘見狀又笑道:
「你有認真的跟人家道歉了吧?」
「喔、當、當然!……呃?」
此時,他才注意到五寸釘背後的物體。
在走廊一角的陰暗角落裏,有個被深色布幕圍住的空間,掛在天花板的布幕尾端垂在地上。從入口處望去,隱約可見昏暗燈光映照出來的桌椅,兩張椅子中央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個拳頭大小的水晶球以及幾疊紙。
灰暗的空間中,還放著一個頗大的廣告牌。
「……。『五寸釘老師的占卜屋』?」
「沒錯,那就是我今天的攤位。」
五寸釘笑嘻嘻地點點頭。
「老師妳會占卜啊?」
「是啊。」
「是水晶占卜嗎?」
「那隻是裝飾,用來製造氣氛罷了。」
「……那妳是用什麼占卜的呢?」
「憑感覺啊。」
一陣沉默降臨,除了沉默,實在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
「啊……可、可是真的很少見耶!」文七勉強轉變話題。「很少看到有老師擺攤位的。」
「因為我也想和大家一起參加校慶活動啊。看到大家那麼開心地玩在一起,讓我很羨幕呢。藤森同學待會也來玩玩吧?」
「喔、當然!」
文七笑著點頭、揮手答應後,將身體轉回一年級學妹的方向。
然後又嚇了一跳。
學妹眼中再度充滿了淚水,雙眸盡是不解與憤怒。
「怎、怎麼了嗎?」
「……為什麼?」
少女發出不平的聲音。
「記憶喪失的學長,為什麼會記得比我晚認識的人——!?」
對、對不起!等、等等我啊啊啊啊啊!五寸釘笑著目送少年慌忙追著少女離去的身影,回到了自己的攤位裏。
她從剛打造好、放在攤位桌上的那疊紙裏隨手取出了幾張,那是穿著製服的少年少女臉部特寫的相片,裏麵有幾張還被打上了X的記號。
有的在藤森文七的臉上。
也有的在五十嵐鐵平的臉上。
「今天能完成幾個人呢?」
她瞄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手表,嘴角已經看不見剛才那親切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毫無表情的麵容。
「校慶——馬上就要開始了。」
廣播社的校內廣播響了起來:
『現在時刻是十點整。第二十二屆縣立羽原羽高中校慶《肋骨祭》正式展開,各位同學們,請用你們最誠摯的感情與知性,竭誠歡迎蒞臨本校參觀的賓客們。』
如雷般的掌聲與歡呼自教室外麵響起。開始囉!衝啊!學生們的吶喊與腳步聲撼動著教室的窗格。
「……妳、是誰?」
鐵平從位子上緩緩站起。
對著杵在教室門口的女人問道。
真是奇怪的家夥,這是她給自己的第一印象。而且——感覺好像某個人。
是誰呢?
在這個二十一世紀,卻還留著複古的中分娃娃頭,深藍色的套裝打理得十分利落整齊。雖然腳上穿著學校的室內鞋,不過不知為何,並不是賓客專用的綠色,而是紅色的。眼睛藏在如玻璃瓶底般厚的鏡片後麵,讓人看不清她的視線究竟是看往哪個方向。此外,她交叉著雙臂自信滿滿的樣子也令人感到很在意。不過,最重要的是——
「好、好小……」
雖然表情充滿了自信,不過,身材卻宛如剛升上中學的少女般嬌小。身上那套套裝,與其說是被她穿著,倒不是說是她被套裝埋住更來得貼切。
不算女人的女孩,那樣的一名女性此刻正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不愧是傳說中的五十嵐鐵平。才初次見麵就說得出這般失禮的話。」女人點點頭,繼續說道:「對了,先聲明一下,我比你年長。」
比我年長……!
這句話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
「妳有好好地吃飯嗎?」
「少管閑事。況且,對長輩應該使用敬語才對吧,小子。」
女人歎了一口氣,隨即啪嚏啪嚏地穿著拖鞋往這裏走來。
「幹、幹嘛啦。妳走過來要幹什麼?」
「首先自我介紹。我叫越後屋。是OTV的新任主持人。」
心髒突然間劇跳了一下。
自己好像知道對方說出口的這個單字,從心跳的反應就可以證明這點——可是,對於為什麼會有這樣子的反應?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身體好像被綁住了一般動彈不得。鐵平隻能茫然地看著那個女人接近自己。
「再補充一點。」
女人——越後屋來到了鐵平的麵前,抬起頭說道:
「阿槍姊……槍之嶽正是我的前輩。」
鏗鏘,後腦勺好像被鐵棒敲到一樣,這次他知道了,知道自己的腦中為什麼會有這樣子的反應了。
槍之嶽。
他知道這個名字。知道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思。
名字。沒錯,名字。
……是誰?
忽然,一陣暈眩伴隨著強烈的嘔吐感襲來。鐵平的雙腳搖晃著、腳步不穩。剛剛的頭痛又回來了,他咬著牙忍受著這股劇痛。
越後屋在一旁觀察著這一幕,繼續說道:
「從你現在的反應可以判斷,控製你記憶的工作,是以『槍之嶽』這個詞為關鍵詞下去處理的。」
宛如被毆打般的痛楚再度襲上腦際。鐵平的雙腳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坐倒在椅子上。臀部跌坐到椅子上的痛覺,讓他勉強抓回了部分的現實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抱歉。」
越後屋小小的手突然伸進了——
「喀噗!?」
鐵平因為痛苦喘氣而半開的口中。
「請不要因為感到痛楚就咬我。要解除控製記憶的動作,非得動到黏膜不可。」
伸進口中的手指在喉頭深處探索,接著握住了舌根。「嗚惡!」就在鐵平因為痛苦而反射性地想推開對方的那一瞬間——
「…………唔!」
龐大的情報忽然灌進了腦海裏。就像蓋子被掀開的容器般,大量的訊息從裏頭傾瀉而出。
在渾濁的視線中,隱約可以聽見越後屋的聲音。
「嚴格說來,你的記憶並不是遭到『消除』,而是被『封印』住了——你有部分的記憶被封閉在腦海意識的深處。雖然也有因為某些意外而突然恢複的例子,不過,大多數的記憶都將就此沉眠下去。那些被封印的記憶,時間久了,就會漸漸被新的記憶所取代——事情大概就是這麼回事。我現在做的,就是把你的那些記憶從『封印』中解放出來。」
伴隨著色彩與聲音的記憶,嵌入了原有的記憶之中。鐵平的身體在那如洪流般的氣勢中感受著前所未有的疼痛與掙紮。
忽然,某人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
『——鐵平,當天我們一起去逛逛吧!』
「————唔!」
「接著,必須在你腦中建立防止記憶再度受到控製的機製。」
最後,像是要關上那蓋子般的強大衝擊,又再度襲擊鐵平的意識地帶,他忍不住痛苦地垂下了頭。
「……喀、呼……呼……」
鐵平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等意識恢複後,才發現越後屋已經抽出了手,拿著紅色手帕在擦著自己沾滿唾液的手臂。
「想起來了嗎?」
「……嗯。」
鐵平身體靠在椅背上,劇烈地喘著氣。光是這麼坐著,全身便蔓延著一股強烈的疲勞感。
全都想起來了。自己忘了好重要的事。
不,應該說是被迫遺忘的。
「我們昨天……遭到襲擊了。」
他邊搜尋著記憶,邊說道:
「我當時和小緣走在一起……不知道被誰……」
原本隻是個平靜的放學歸途……
他與輔導組的學生一起放學,和平常一樣,與小緣並肩走在隊伍的最後麵。然後,等其它學生都不見身影之後,兩人便牽起了手,一起去搭公交車。在車上,小緣說道:明天的校慶就輕鬆一下吧。這句話對最近一直埋首書堆的鐵平來說,簡直如天降甘霖般,讓他幾乎喜極而泣。就在他們下車,一起去小緣公寓接受家庭教師遠山茜補習的路上——事情便發生了。
一切就這麼突然地發生了。一隻強壯的手臂突然從背後搗住自己的嘴巴,然後像越後屋剛才做的一樣,把手伸入了他的口中,接著……
「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我在家裏睡覺……」
此時,終於鐵平想到了……
「小緣——小緣她怎麼樣了!?」
一開始是自己遇襲。接著是小緣——那結果呢?
鐵平鐵青著臉想要站起來。可是雙腳仍舊是虛脫無力,他隻得雙手撐著桌子掙紮著。越後屋伸手壓在他的手背上。
「你冷靜一點。先回想一下,今天早上古都緣有來上學嗎?」
「……啊、有。」他連忙點點頭。「好像是因為頭痛到保健室去了。」
「是嗎……?看樣子,她的記憶也受到控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