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還有一個弟弟嗎?”
“哎?”
“帝晏,他不是你的弟弟嗎?”
“……啊對!”穆天回過神,“他,呃,他比我還要小很多,我離開聖皇宮去學劍的時候他還沒有出世,所以我有時候會忘了還有小九這麼個弟弟。”
“小九?”
“是啊,他是老九,我是老八。”
流玥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低下頭,用手裏的小銀勺子一下一下地攪動砂缽裏的藥液。
四下裏很靜。這裏已接近密林的邊緣,邪獸已不太會到這地方來,沒有了那種怪異淒厲的叫聲,耳畔隻有潺潺的流水,和風吹過灌木時,輕輕的婆娑。
藥香漸漸地變得濃鬱起來。
“帝晏是個很有名的人。”流玥仿佛不經意地說。
穆天怔了怔,苦笑,“大概是吧。”
“人人都知道他有八個哥哥姐姐,不過說得清他有幾個哥哥,幾個姐姐的人大概不多。我也不知道。”
穆天不明白她想說什麼,也無從回答,隻好聽著。
流玥將小銀勺子在砂缽邊瀝了瀝,抬起頭。
月亮已經升起來。月光映著她的眼眸,閃動著一點幽深的光,正如難以辨別的神情。
“可是,神族的八公主實在很有名。聽說她又聰明又漂亮,而且很勇敢,拒絕了很多名門少年,硬是嫁給了一個出身卑微的侍從。這樣一個女子,想不出名都很難。”
穆天張開嘴想說什麼,但是,他又慢慢地閉上了嘴。
流玥靜靜地望著他,那雙明亮的眼睛裏有著清透的了然。
溪水在緩緩地流淌,輕輕繞過岸邊嶙峋的石頭,發出歎息般的聲響。夜風在徐徐地吹著,灌木沙沙輕響,落葉在半空悠悠地飄蕩,環繞在大石上,那兩個凝若雕塑的人周圍。
良久,穆天移開目光,慢慢地垂下眼簾。
砂缽裏,水已漸漸煮幹,各種藥材早已煮得糊成了一團。流玥探下小銀勺子,開始飛快地攪動。水越煮越幹,那缽裏的藥糊竟漸漸變得透明起來,帶著些許靛青色,像琉璃一般晶瑩剔透。
小銀勺子不斷地觸擊到砂缽,發出“叮叮”的脆響,似有節奏,又似一團淩亂。
穆天的視線有些茫然地在夜幕深處遊移,過了一會兒,移回來,終於還是看著她。“你是怎麼知道的?”他低聲問。
“叮叮”的脆響頓了頓。
“猜的。”她說。
沉默了片刻,又說:“帝晏是個很有名的人,劍法也很有名。”
“但是,”穆天慢慢地說,“真正看過我出手的人很少很少。”
流玥沒有說話。她把砂缽從火上拿下來,放在一旁涼著,然後取出一塊紗細細地擦著小銀勺子。她一直低頭做著這些事,似乎故意不想與穆天的目光對接。
但是穆天一直固執地看著她,好像非要等她親口回答。
橙紅的火光被風吹得忽明忽暗。天已經黑透了,世間仿佛就隻有這一簇曖昧莫明的光亮,籠罩著兩個心照不宣,卻又相對不語的人。一個不想說,一個不甘心。
流玥覺得自己心底裏藏的那個陌生的靈魂又出現了,她覺得這一晚她說的每句話都不像是她自己說的。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把事情說破,不說破的時候,穆天還是穆天,嬉皮笑臉的,就算隻是層紙,至少還有餘地。說破了,他的餘地也就沒有了,可是他那個人,沒有了餘地,他也隻會往前,絕不會退後。
她本來一點兒也不了解他的,但不知為什麼,隻是方才那一刻的凝視,她忽然間就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心裏卻越發迷迷糊糊。她以前的人生一直都很清晰,幸運,或者不幸,痛苦,或者快樂,至少,她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應該做什麼。
不像現在,她心裏眼前全是茫然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
穆天說:“這世上最清楚我劍法的,除了我自己,就是翼風了。但,絕不會是翼風告訴你的。”
流玥終於抬起頭。“當然不是他。”她說。
穆天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他忽然感覺很滑稽。那天,她那麼急切地想要知道帝晏劍法中的破綻,他自然明白她心裏在想什麼。他把自己劍法中的破綻告訴她,隻因為她希望另一個男人打敗他。
他原本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這種事,原本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