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定義是多角度的。從哲學角度來看,哲學的時代特征和地域特征決定了文化的內容、形式,文化反映著哲學思想。曆史上不同時期、不同學派對文化的認識也有各自的特點,始終沒有比較統一的定義。但籠統的來說,文化與人相伴而生、相隨而行,是人特有的一種生存方式,是人類社會的反映。文化的核心就是其符號係統,如文字。馬克思還曾說:“社會不是堅實的結晶體,而是一個能夠變化並且經常處於變化過程中的機體”(馬克思,1965:12)。可以想見,“文化”包羅萬象且總處於一種動態,因此翻譯必不是簡單的從文本字麵進行轉化,而是要從源語文本衍生出多份文本,再把這多份文本綜合成語文本的過程。如從一個小說文本延伸到作者生活背景、思想傾向、社會風氣等;從一份法律文件延伸到國家曆史、社會概況等;從一份廣告文本延伸到風土人情、地理環境、消費群狀況等等。隻有綜合考慮以上各種因素,才有可能使得翻譯出來的作品趨於完備。
我們可以從前人的理論研究和實踐中得知,翻譯理論與實踐的跨學科意識早已有之,我們也可以預測,翻譯的跨學科性將是翻譯理論及實踐發展的主要趨勢。
二、翻譯跨學科研究溯源
在翻譯的跨學科研究路上,取得較突出成績的陣營當屬英國翻譯學界。英國的翻譯活動和理論研究在世界譯壇上一直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其翻譯理論上,我們可以發現跨學科意識的明顯痕跡。總的來說,文藝複興時期及以前的翻譯家對文學及消遣性作品的翻譯,其主流是過於自由的,不受翻譯理論和原則的約束。文藝複興之後至20世紀上半葉英國翻譯理論界人才輩出,也提出了一些翻譯原則及方法,但是仍偏重於語文學的翻譯方法。研究主要局限於文學作品的翻譯,注意力多集中於語義結構、修辭手法、作品的文學性、直譯或意義等問題上,翻譯研究的方法也幾乎沒有向跨學科綜合方向發展,沒有將翻譯置於文化研究的背景下來考察。
二戰後,譯界興起對符號學的探索和翻譯理論的研究。在這一時期,英國譯論大致可以分為三派。其一是延續傳統的文學翻譯論;其二是將翻譯歸為應用語言學研究範疇的翻譯科學論;其三是文化翻譯論。如斯內爾·霍恩比所說:“譯文文本不再是原文文本字當句對的臨摹,而是一定情境,一定文化的組成部分”(Mary Snell-Hornby,1994:2)。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和學科間的相互滲透,這三個學派相互融合,並把自然科學的研究成果應用於翻譯。
在這一過程中,有幾項令人矚目的理論及研究對推進跨學科研究有著深遠影響。約翰·卡特福德(J.C.Catford)明確指出翻譯屬於應用語言學範疇(廖七一,2000:24),率先將語言學的理論成果引入翻譯。羅傑·貝爾(Roger Bell)在卡特福德的基礎上又向前邁了一步,將心理語言學、人工智能、文本語言學與係統語法有機地結合起來,更有效地描述了翻譯過程,試圖創建一種在“智力上令人滿意”“實踐上又能應用的翻譯理論”(R.Bell, 1991:15~16)。蘇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認為,翻譯研究就是要“探索一個能將文體學、文學史、語言學、符號學與美學聯係起來的全新的領域”,其目的是“要形成一種能用來指導翻譯的綜合性理論”(S. Bassnett, 1991:6~7)。蒙娜·貝克(Mona Baker)主持建成的翻譯英語語料庫(Translational English Corpus)是世界上第一個專門研究翻譯的語料庫。語料庫翻譯研究為世界翻譯開辟了一種嶄新的研究方法,大大淡化了學派的界限,學科滲透尤為突出。人們能通過語料庫探索翻譯的規律,分析譯者的文體風格,驗證翻譯理論家提出的許多假設。貝克的翻譯思想也在世界譯壇舉足輕重,她強調語言學、文學與文化研究的有機結合。這種結合在翻譯英語語料庫與現有的其他語料庫,如平行語料庫和多語語料庫結合使用,揭開了描述翻譯研究(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的新篇章。
中國作為一個有著悠久翻譯曆史的國度,翻譯研究似乎從一開始就帶著跨學科的印記。中國翻譯活動起始於佛經翻譯,並隨之而產生了一些佛經翻譯理論。這些理論多取文學視角,研究領域過於狹窄,大多集中在原文—譯文比較,具體轉換技巧或先驗性的翻譯標準方麵,“忽視對翻譯基本問題和對翻譯及翻譯有關的問題的客觀研究”(許鈞,2001:4)。縱觀中國傳統譯論,“不外乎對譯文的‘美學’探索或評述”(毛榮貴,2005:2)。現代,翻譯過程中對“美”的追求有增無減,並漸成體係。50年代,傅雷提出了“重神似而不重形式”的主張,將翻譯與美學理論結合起來。“至此,翻譯美學成為中國翻譯理論的主體構架之一,使中國的翻譯理論帶上了鮮明的民族特色,而有別於西方翻譯理論模式”(轉引自毛榮貴,2005:9~10)。跨入21世紀,中國翻譯研究在延續其自身特點的方向上發展之外,受世界翻譯理論大環境的影響逐漸並呈現出多元化、多學科研究的發展態勢,涉及語料庫、心理學、哲學、美學、社會學等諸多領域。總的來說,中國翻譯的跨學科研究方向是十分明顯的。
三、翻譯跨學科意識的發展趨勢
(一)跨文化領域
語言和文化具有不可分割性,這決定了翻譯研究與文化研究的密切相關性。著名美學家、翻譯學家朱光潛有一段話說得很精辟:“每個字在一國語文中都有很長久的曆史,在曆史過程中,它和許多事物情境發生聯想,和那一國的人民生活狀態打成一片,它有一種特殊的情感氛圍”(朱光潛,1984:355)。翻譯不僅是語言的交流,更重要的是文化的交流。薩丕爾(Edward Sapir)在其書中指出“不管兩種語言多麼相似,我們都不能認為他們代表相同的社會現實。不同社會構成的世界就是各不相同的世界,並不是貼著不同標簽的相同的世界”(Edward Sapir, 1956:69)。文化研究能惠及翻譯研究,翻譯研究者需要汲取文化研究的方法來拓展自己的視野。前輩們的經驗理論明確地告訴我們,翻譯不能局限於字麵,而是要考慮源語、的語雙方的文化環境,正如前人波拉德(A.Pollard)所言,是要砸碎語言的外殼,讓讀者享用果仁(Afred Pollard, 1911:349)。
在實踐中,這樣的例子很多。如紅色在我國文化中象征著吉祥、喜慶,而西方文化中常是危機和血腥的象征。此時,若把中國的轎車“紅旗牌”翻譯為red flag,在西方國家就會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白色在中國文化中除了有純潔之意外,更多時候是禁忌詞,而西方人常用a white soul(純潔的心靈)、white wedding(新娘)、a white lie(無害的謊言)等。在中國,形容嫉妒有“紅眼”一說,翻譯成英語則是green eyes.
《時代周刊》在美國第41任總統布什離任時曾刊登一篇題為“Bushs Flight into the Sunset” (Time, Feb 1st,1993:47)的文章。sunset是一個雙關語。按其字麵意義是“飛入晚霞”,指離任總統布什乘坐飛機在夕陽中回故鄉,其另一層含義即指布什時代政府落下帷幕,布什退出政壇開始其生命的最後旅程。譯文標題引用漢語“桑榆暮景”,形象寓意兼顧,適合英語原意。
接下來,我們再看看分別由霍克斯和楊憲益所譯的中國四大名著之一《紅樓夢》中的一個語段:
寶玉滿麵淚痕泣道:“家裏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個這麼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第三回)
霍譯:“...And now this new cousin come here who is as beautiful as an angel and she hasn’t got one either, so…”
楊譯:“...Even this newly arrived cousin who is lovely as a 譯:“...Even this newly arrived cousin who is lovely as a fairy hasn’t got one either...”
在這裏,寶玉說林妹妹是個“神仙似的妹妹”。漢語中就常形容某人漂亮如同仙女下凡。楊憲益按照漢語文化中的意象把它翻譯為“lovely as a fairy”,忠實地體現了漢民族的文化色彩。霍克斯則將它譯為“as beautiful as an angel”。angel在西方文化中是智慧和美麗的象征,霍氏采用了意譯手法將原文中文化轉移為西方基督教文化觀念,因此這兩種不同的文化來源造成了他們不同的譯文。
以上都是在跨文化中可以較好解決的翻譯實例。但是,由於文化的差異,我們有時候會發現一種語言中有的詞在另一種語言中沒有對等或契合的詞,即存在詞彙空缺現象。現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
張先生的堂妹是王小姐的表哥之好友。
漢語中簡單明了的人物關係表達翻譯成英文就不那麼簡單了。英語中“cousin”一詞就包括了漢語中“堂哥”“堂姐”“堂弟”“堂妹”“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這八種稱謂,在英譯文中顯然不可能以cousin一言蔽之。若譯成“The daughter of Mr. Zhangs fathers brother is a good friend of the son of Miss Wangs mothers sister.”關係是弄清楚了,但語言繁冗,讀起來猶如繞口令。
從上述例子可見,試圖跨越語言的障礙,就繞不過“文化”這一鴻溝。隻有具備跨文化意識,對語篇中文化因素有高度敏感性,注重廣泛的文化積累,才能在文化的鴻溝上搭建一座橋。
(二)哲學和自然科學的介入
關於科學對人類自然語言理解和翻譯,哲學、語言、心理、計算機、數學、物理學、神經科學等諸多自然科學領域的許多學者進行了理論探索和實踐。筆者認為,在語言這個共同討論的理論框架中,認知科學(Cognitive Science)是需擺在首位的,而成果最為豐碩的分支是計算語言學(Computational Linguistics)。從名稱的確立迄今,認知科學僅經曆了30餘年的曆史,是一門年青的科學。認知科學的主要研究對象是人的大腦結構以及感知和認知的過程。這個過程,按照還原論,最終要歸結為物質。
盡管表述不一,按照多數學者的觀點,認知科學的學科類屬關係應為上位為哲學,下位並立的學科為計算機科學、心理學、語言學、人類學和神經科學(腦科學),其邊緣涉及數學、物理學等基礎學科,甚至涉及複雜性科學的信息論、控製論、係統論等。可見,認知科學實際上是一門橫跨多個學科的複雜性科學。按照這樣的觀點,語言學作為認知科學的一個分支,必然要受到我們世界觀的深刻影響,也必然受到其他學科發展水平的製約。其中,計算語言學就是一個很好的科學實證事例。
計算語言學成就之一就是語料庫語言學(corpus linguistics)的發展。語料庫的語言材料包括詞彙、語句、語法、語義等要素,每一個條目都進行標注,雙語語料庫還要建立條目之間的翻譯鏈接關係。這些實際使用過的全部語言材料以數據庫的形式存儲在計算機中。從語料庫的發展曆程可以看出,其基本思想就是采用窮盡法以貼近真實的自然語言。目前,英國國家語料庫BNC(British National Corpus)語料庫已達10億詞。語言材料采用在文本中隨機抽取的方法,但隨著抽取頻度的增加,漸漸趨向無窮。目前,語料庫在外語教學、辭典編纂等方麵體現出良好的功能性。
計算語言學的另一個成就就是機器翻譯(machine translation)。機器翻譯理論是建立在語言學、數學和計算機科學基礎上的。機器翻譯係統分為基於規則和基於語料庫兩大類。基於語料庫的機譯係統主要根據數理統計的結果來決定動作步驟,基於規則的機譯係統則根據語義、語法和知識來決定動作步驟。最新的進展是基於智能型的機譯係統,這是將一係列規則和語料庫統一起來的先進係統。將機器翻譯平均水平的輸出文本與人工翻譯的文本進行比較,前者呈現出較大的剛性,呆板而且錯誤率較高,可讀性較差;而較高水平的人工翻譯文本則呈現出柔性,能夠把握原文的主旨大意和思想內涵,錯誤率較低,具有很高的可讀性。
人腦與電腦在語言處理上的差異,反映到認知科學上,有深刻的認識論背景。諸如,“人類的心靈是物理的,即是物理係統的一部分”(費定舟,2009:58)。但是,這種基於將認知等同於計算的哲學觀,近年來也受到廣泛的質疑和批評。事實上,符號學和數理邏輯在很多方麵將語言形式化,有著確定的邏輯式,這使得計算機在高速計算和邏輯推理方麵表現出很好的性能,對於形式化的符號語言可認知、可學習。IBM公司深藍計算機打敗國際象棋大師的事實也證明了機器在某一方麵的確表現出較高的智能。但在人類的頓悟、情感、表情、語境、下意識,特別是自然語言(包括語音和文本)理解等方麵,卻仍然表現出很低的智能。
當然,這並不否認上述有著長遠曆史淵源的科學哲學和相關科學群的討論和實踐,相反,這些人類的討論和實踐是十分有益的,有利於人類的進步。事實上,革命導師恩格斯在其自然辯證法的研究中,就已經將生命現象與蛋白質這樣的物質結構聯係起來了;隨後,物理學家薛定諤(Erwin Schrodinger)從物理學的觀點來探索了生命現象與遺傳現象的本質,其思想反映在《生命是什麼?》這一著名的演說稿中;生物物理學家、DNA雙螺旋結構的發現者之一弗朗西斯·克裏克(Francis Harry Compton Crick)在其《驚人的假說:靈魂的科學探索》中更進一步明確提出意識可以用大腦中一些神經元的交互作用來解釋。這些劃時代的討論,其中心意思可以歸結為心靈與意識可以還原為物質態這樣的一種唯物主義世界觀。當然,涉及語言學的問題,這場討論或許還要涉及量變到質變,約翰·馮·諾依曼 (John. Von. Neuman)的計算模式是否符合人腦神經元運作方式,在物質基礎上,人腦與電腦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統一起來,以及信息論和控製論諸如此類的討論。進一步地,包括翻譯學在內的語言學,其各個分支究竟是以一種什麼樣的邏輯格存在於以上學說之中,還有著廣闊的處女地。
許多發達國家都已經將認知科學列為21世紀的帶頭科學。顯然上述討論今後還將繼續下去。特別地,我們要意識到,語言,特別是高度符號化的語言,是認知的基礎,顯然,語言與翻譯在這個學科群中起到承上啟下的紐帶作用。但是,單純從語言現象和自省方式研究語言學,往往陷入不能自拔的困境。曆史上,哲學也有過類似的境遇。為此,哲學與自然科學的介入,也許能探出一條柳暗花明的道路。
四、結語
跨學科一詞使我們聯想到瞎子摸象的古典,其寓意就在於,這是一個部分到整體、量變到質變的辯證認識過程。我們從翻譯活動的曆史中看到了翻譯從單一的宗教翻譯、文學翻譯到當代的無所不翻,從個人的行為活動到如今的團隊協作,從不入流的活動到成為現代一個重要的學科,從零散的感悟到現今多角度的係統的理論,翻譯理論及實踐經曆了巨大的發展。當代翻譯所麵臨的挑戰是前所未有的,可能達到的前景更是讓人敬畏的。雖然未來漫漫之路必將充滿艱辛,但我們堅信翻譯理論無論是與跨文化相結合亦或與哲學、自然科學相結合,都將對翻譯實踐產生積極的影響,其未來充滿了希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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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慧琳:中南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生)對聯英譯的可譯性研究——以楊、霍《紅樓夢》譯本為例何玲 一、 引言
對聯,是漢語中一種別具風姿的流傳至今的為廣大人民喜聞樂見的文學形式,其語言凝練,形式整齊,抑揚頓挫,立意深遠。對聯,又叫聯語,俗稱對子,是由兩段相互對立,又相互關聯的文字組成的一種文學式樣,這兩段文字也被稱作上聯和下聯。對聯的基本要素是上下聯必須對偶,即“第一,上下聯必須字數相同;第二,上下聯中相對應的詞必須詞性相同;第三,上下聯相對應的兩句必須語法結構相似;第四,大多情況下都要按一定的平仄要求,即上下聯中項對應的兩句必須平仄相對,而在同一句中必須平仄相間”(葉幼明,2009)。因此,對聯具有形式整齊和音韻悅耳的特點。而且,對聯是建立在漢字的基礎之上,漢字為方塊字,且大都由幾個部分構成,利用漢字的這些特點,采用同旁、拆字、回文、疊字等手段,就能創作出很多新巧的對聯。另外,對聯喜歡用典以豐富作品內容,增加讀者想象。因此,對聯具有對稱美、音韻美、新巧美、詩意美、音樂美、建築美等特點。
《紅樓夢》由於其包羅萬象的內容,被稱為中國古代社會的百科全書。尤其在文學方麵,作者曹雪芹就創作了各種文學形式,如:詩、詞、曲、賦、燈謎、歌謠、對聯、酒令等,其文學造詣,讓人稱讚不已。而其中的對聯包括回末聯、聯句詩在內就有一百多副,除曹雪芹假擬請客之口所作的幾幅對聯,其餘皆為對聯中的經典,因此這些對聯及其翻譯曆來是很多學者研究的對象。依筆者拙見,《紅樓夢》中對聯的特點有以下四點:(1)措辭優美,包括了詩句、典故、神話故事等;(2)形式多樣,包括了五言、七言、十一言等;(3)內容豐富,囊括了曉理聯、狀景聯、抒情聯、評論聯;(4)在全書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點明了不同處所特點,反映了人物思想性格,暗示了人物命運。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和霍克斯、明福德的《紅樓夢》英譯本(以下簡稱楊譯、霍譯)是當今得到普遍認可的兩個全譯本,而在對聯的英譯上,兩者也是各有千秋。筆者不揣淺陋,將以這兩個譯本為例,探討對聯的英譯問題。
二、對聯翻譯的可譯性研究
鑒於對聯的這些特點,在翻譯過程中如何將對聯的內容有效地傳達給西方讀者,且盡量地保留對聯在形式和音韻上的美感,是一個很大的難題。楊、霍兩位翻譯家在文化背景、對對聯的內容理解、服務的對象、翻譯的目的、選擇的翻譯策略等這些方麵都不相同,因此,譯文體現了譯者獨特的個性特征。筆者將以這兩個經典但卻各異的譯本為例,從對聯的三個特點——形式美、用典和音韻美出發探討對聯的可譯性。
(一)對聯形式美的可譯性研究
對聯這種獨特的文學形式,比其他任何一種文學形式更強調形式美。而其形美的英譯難度又體現在兩個方麵:第一,漢字是方塊字,“一字一音,一音一義。他如同一些方方正正的磚塊,可以用數目相同的兩堆磚頭,壘砌成任何兩個建築物,而使他們的樣子完全相同;不像拚音文字,每個字拚寫的長短參差不齊,很難使兩段相對的文字完全對稱”(葉幼明,2009)。第二,漢字大多由多個部分組成,因此可以采用同旁、拆字、嵌字等手段不僅生動地表達內容,而且使得其形式上看起來很有一種整齊統一的美感,如明代熊廷弼巧遇書院山長的老丈人臨死時做的一副著名的對聯:
淚滴江漢流滿海
嗟歎嚎啕哽咽喉
該同旁聯上聯皆為三點水旁,下聯皆為口字旁,對仗工整,形式整齊,且有聲有淚,淋漓盡致地表現了悲傷之情。《紅樓夢》中也不乏這樣經典的對聯,如:
座上珠璣照日月
堂前黼黻煥雲霞 (同旁聯)
坳垤審夷險
枝柯怕動搖 (同旁聯)
皚皚輕趁步
剪剪舞隨腰 (疊字聯)
無風仍脈脈
不雨亦瀟瀟 (疊字聯)
花魂默默無情緒
鳥夢癡癡何處飛 (疊字聯)
因此,在翻譯中如何在傳達內容的基礎上將漢字的這一種形美體現出來,確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通過研究筆者發現,兩位譯者都力圖在保證內容準確傳遞的基礎上,力圖做到上下聯譯文在句長、句子結構等方麵的對偶。但是由於英漢語隸屬不同的文字體係,很多情況下譯文很難表現出漢字所特有的一種美感。由此所產生的矛盾,兩位譯者均采取犧牲形式保留內容的翻譯策略。
例1假作真時真亦假
無為有處有還無。(第1回)
楊譯:When false is taken for true,true becomes false;
If non-being turns into being,being becomes non—being.
霍譯:Truth becomes fiction when the fictions true;
Real becomes not-real when the unreals rea1.
此聯為寶玉在太虛幻境門口看到的對聯,為本書提綱挈領。作者微詞曲筆,重複使用“假”“真”“無”“有”,表現了“幻境”與“現實”“假”與“真”“無”與“有”的相互交錯。對聯對仗工整,平仄相對,從形式到內容都堪稱佳作。兩位翻譯大家的譯文也非常出色,隻是側重點各不相同。楊譯文哲理性意義相對於霍譯文更加準確,如“假”與“真”、“無”與“有”,唯有形式與音韻上不能兼顧。而霍克斯譯文上下行音節數相等(10個),句式一致,唯有意義上有些疏漏。
例2坳垤審夷險
枝柯怕動搖 (第50回)
楊譯:Hard the going through gullies and hills;
They must not shake the branches hanging below.
霍譯:On still untrodden ways pitfalls threaten;
In snowbound wound a bough creaks terrifies.
皚皚輕趁步
剪剪舞隨腰 (第50回)
楊譯:Soft and gleaming swirls the snow;
In swaying dance, now swift, now slow.
霍譯:The wind-blown snow around the traveler whirls;
And clouds of powdery snow at each step rise.
以上是第五十回中詠雪詩中的兩聯,這四句合在一起描寫雪天少女行走時小心翼翼的步態。第一聯中的“坳”與“垤”、“枝”與“柯”偏旁相同,從少女行走時小心翼翼,側麵描繪了地上和樹枝上白雪覆蓋的景象,但是,遺憾的是,在第一聯中兩位翻譯家準確傳遞了對聯的內容,卻犧牲了原句的形美。第二聯中“皚皚”和“剪剪”描繪了少女行走時步履輕緩,白雪隨身飛揚的景象,並且這一疊字的手段使得詩句流暢動聽,在形式上楊、霍均未能保留原句工整的對仗,但是楊譯soft, swirls, snow, swaying, swift, slow均押了頭韻,且上下聯的句末用snow 和slow,十分押韻,創作了一種音韻美,但是在意義上有點疏漏,把“輕趁步”譯成了雪的動作,而“舞隨腰”中的“腰”意指少女行走時婀娜多姿的體態並沒有譯出,反倒譯成了雪自身的飛揚。而霍譯雖較為準確地表達了原句的內容,但是句子不工整,少了一種形美。
例3玉在櫝中求善價
釵於奩內待時飛 (第1回)
楊譯:The jade in the box hopes to fetch a good price;
The pin in the casket longs to soar on high.
霍譯:The jewel in the casket bides till one shall come to buy;
The jade pin in the drawer hides,waiting its time to fly.
在第一回賈雨村寄居於葫蘆廟,懷才不遇,故高吟一聯,借以抒發其“平生抱負”。此外,上聯中的“價”除了表示價格之外,還隱“賈”字,下聯“時飛”除了字麵上的意思之外,正是賈雨村的表字,均為一語雙關,是一副托物言誌的嵌字聯。上聯語出《論語·子罕》:“子罕曰:‘有美玉於斯,韞匣而藏諸?求善價而沽諸?’人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這正是賈雨村自比孔子,準備等待時機出來做官的意思。嵌字這種文字遊戲是漢語特有的表達方式,是極難移植到英文中的,以上譯文在這方麵都是無功而返,因此在翻譯時隻能犧牲形式而盡量使其意義忠實原文。楊、霍譯文為這兩個譯文不僅對意義把握相當到位,而且盡量依譯語的表達習慣譯出了一定“形美”和“音美”:兩句的音節數基本相同,句式、詞性基本相同,而且押韻。但是沒能把漢語獨特的形式美表現出來,也不失為一種遺憾。
例4煙霞閑骨格
泉石野生涯 (第40回)
楊譯:Indolent fellow among mist and clouds,
Rustic life amidst rocks and springs.
霍譯:My heart has discovered true ease amidst the clouds and mists of the mountains;
My life has gained a fierce freedom from the rocks and torrents of the fells.
此聯為探春處所門口貼的一副對聯。該聯是一副體現探春性格特征的抒情聯。對仗工整,用詞優美。楊譯文簡潔,霍譯文詳實,但均準確地譯出了該聯的哲學意義,並且十分難得的是,上下聯譯文字數相等並且在詞性、句式方麵都保持一致,十分工整,是兩個形式美和內容美兼有的譯文。
(二)對聯用典的可譯性研究
對聯中用典很多,這樣既能增加對聯的內容,增加措辭的美感,又能顯示作者的寫作水平,豐富讀者的想象。但是對聯篇幅有限,故其用典時更是多用一兩個關鍵但卻是“濃縮”的詞語來準確點明該典故的出處和意思,作為中文讀者由於有這種文化背景,一讀就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外國讀者卻難以理解,如此一來就增加了譯者翻譯的難度。如何能既保持好對聯的形式又讓讀者準確了解其中的文化內容呢?從整體看,楊譯基本以直譯為主,而霍譯基本是意譯。由此反映了兩位譯者的翻譯取向的不同:楊以原著為中心,力圖為西方讀者展現原著和源語文化的風貌;而霍則以讀者為中心,力圖於讓讀者有效地掌握原著的內容。
例5厚地高天,堪歎古今情不盡
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 (第5回)
楊譯:Firm as earth and lofty as heaven, passion from
time immemorial knows no end;
Pity silly lads and plaintive maids hard put to
it to requite debts of breeze and moonlight.
霍譯:Ancient earth and sky
Marvel that loves passion should outlast all time;
Star-crossed men and maids
Groan that love’s debts should be so hard to pay.
這是“太虛幻境”裏匾額為 “孽海情天”的宮門外貼的對聯,該聯隱示著故事後來的結局和主人公的悲慘命運。以下聯來看,若以回譯為檢驗,則楊譯可回譯為“可憐癡心的男子和哀怨的女子們難償風月債”,與原文相比,楊保留了 “癡男怨女”和“風月債”的形象。在中文中“癡男怨女”常用來表示多情的男男女女,而“風月債”中的“風月”根據《古今漢語實用詞典》的解釋其中一個意思就是“男女間的情愛, 也指男女性情淫蕩”,在《紅樓夢》中也有很多這樣的用法,如:《紅樓夢》十五回:“能兒如今長大了, 漸知風月”,而當代現實生活中也有這樣的用法,如“風花雪月”“風月無邊”。楊譯的這一處理,立足於原著的文化,體現了原文的文化特色,其思想內容、表現風格也與原著相像,這種緊貼原文的“異化”翻譯就能很好地保存源語文化特征及保持原文“意美”,能讓讀者通過馳騁的想象,在閱讀過程中慢慢地理解這種源語獨特的表達方式。而霍譯可回譯為“(可) 歎情債難償”,與原文相比,顯得過於簡化。霍克斯則更注重信息的傳遞和讀者的接受習慣和心理,強調的隻是譯語的文化、譯語的表達習慣。因此在翻譯過程中,他完全舍棄了“癡男怨女”的形象,並以“情債”取代“風月債”,但是這樣過於直白,不符合源語在詩歌中唯美含蓄的表達習慣,雖然譯文讀者避免了原文費解之處,但同時也失去了了解外國文化的機會。
例6 藥經靈兔搗
人向廣寒奔 (第76回)
楊譯:Elixirs are prepared by the Jade Hare ;
The Goddess flies towards the Palace of Cold Void.
( In an ancient legend , a fade here in moon crushed herbs in a trough there. )
(Chang Ngo was said to have stealthily eaten her husbands elixir then flown to the Palace of Cold Void, the moon, becoming the goddess there.)
霍譯:See where the Hare immortal medicine pounds -
Thither Chang E was forced to emigrate.
以上出自第76回黛玉和湘雲做的中秋聯句詩的一聯,而其中的典故是中國讀者眾所周知的嫦娥奔月和玉兔於月亮上嫦娥所居住的廣寒宮搗藥的神話故事。此處楊采用直譯+注釋的方法來處理,其好處在於一方麵貼近原著和源語文化,譯文可以保持很好的形式,不用再為深邃的內涵所苦;一方麵還可以把源語的文化淵源表達得詳盡細致,讀者能十分清楚地理解源語文化。霍譯相比較而言稍顯遜色,意義上有所疏漏,沒有把廣寒宮這一具有文化內涵的地點翻譯出來,並且“The Hare” “Chang E”這樣的直譯也會讓譯語讀者摸不著頭腦。
例7 肝腦塗地,兆姓賴保育之恩
功名貫天,百儀仰蒸嚐之盛 (第53回)
楊譯:The grateful recipients of Imperial Favour will gladly dash their brains out on the ground;
Generations to come will make solemn sacrifice for deeds whose fame resounds to Heaven.
霍譯:With loyal blood poured out willingly upon the ground
a myriad subjects pay tribute to their benevolent rulers;
For famous deeds lauded resoundingly to the skies
a hundred generations offer sacrifices to their heroic ancestors
聯中成語“肝腦塗地”出自西漢·司馬遷《史記·劉敬權孫通列傳》:“大戰十七,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勝數。” 塗地,指塗抹在地上,形容慘死,也可形容竭盡忠誠,任何犧牲都在所不惜。而在漢語中常有這種看似血淋淋的成語,如:比喻竭盡忠誠、剖心瀝血的“破腦刳心”,比喻肥胖醜陋的“腦滿腸肥”,比喻悲痛欲絕的“肝腸寸斷”,比喻互相之間坦誠交往的“肝膽相照”等。在譯文中,楊基本直譯,保留了這一典型的漢語表達習慣,而霍采用了意譯的辦法,采用了譯語的表達習慣,以清除讀者的理解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