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8章 Fragment 8(2 / 3)

如今龍膽亦完全回複冷靜,他的雙眼依舊直盯著瑞枝,不知是否把鈴的話聽進去了。

「還有龍膽老師的朋友朱華房子,她的誤會是龍膽老師親口造成的。不消說,龍膽老師本人作夢也沒想過這是誤會,一心以為瑞枝已經不在人世。當時他以芳樹抓到的獵物水縹季裏子為優先,為了找個適當的藉口取消與房子的飯局,特地要淺鈍偽裝成弁柄刑警。那場飯局是為了替房子慶生而定的,龍膽老師擔心一般的藉口無法說服她,所以起了惡作劇心理,特地把瑞枝自殺的事搬出來,要淺鈍扮演弁柄刑警,自己則以屍體發現者的身分參加演出。當然,實際上死的不是瑞枝,而是彌生;龍膽老師也不是屍體發現者,發現彌生屍體的是她的哥哥晃至。晃至去年從土佐女中轉任到二專,和龍膽老師一樣成了二專講師這一點,隻是單純的偶然。其實五月發生的自殺案本來就不可能直到十二月才再次進行現場搜證,早該有新住戶搬進去了;即使龍膽老師真是發現者,也不見得有義務協助。雖然這些都是疑點,但房子卻完全沒起疑,兩人便以這個藉口唬住了她。當然,他們根本沒去白藍莊進行現場搜證,而是圍到芳樹準備好的餌——季裏子身邊去了。隻是當時芳樹陰錯陽差地服下原要對季裏子下的安眠藥,龍膽老師及淺鈍抵達位於朝倉的公寓時,關鍵的獵物竟在眼前悠然離去,芳樹則在房裏呼呼大睡。」

「慢著,請等一下。」沒想到迷魂大盜竟然打著自己的名號招搖撞騙;弁柄五味雜陳地瞥了龍膽一眼後,插嘴說道:「裏葉和學長——不,龍膽會誤將彌生當作瑞枝,是淺鈍造成的,沒錯吧?因為偷走瑞枝的信件、謊稱是失物並邀她出來,是那家夥的任務。或許當時淺鈍也誤以為彌生即是瑞枝本人,但他最後應該知道實際上自殺的女學生不是紫苑瑞枝,而是藤彌生才對啊!因為我們去找他問案時,一開始就表明藤彌生的遺書上提到淺鈍這個人,接著才開始問話的;所以他絕不可能不知道實際上吊自殺的是彌生。但淺鈍為何沒告訴他的兩個同夥?」

「那是因為——」瑞枝首度開口,音色雖帶有躊躇,卻流露出潛藏的頑強意誌。「我拜托他這麼做。」

「拜托?」弁柄與晃至的聲音不約而同地唱和起來。「你拜托他?什麼意思?」

「彌生代替我去拿信,才會受到這種苦不堪言的屈辱;她會死是我的責任,我認為自己必須向彌生的家人謝罪,所以拜訪了藤家。那時候……」瑞枝以下巴指了指晃至。「我見到了彌生的哥哥,他問我對淺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雖然他沒告訴我這麼問的理由,我卻立刻領悟到是和彌生的死有關。」

「你認識淺鈍?」晃至變為責備口吻。「那時候你不是說不知道嗎?」

「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完全沒有印象;但我想說不定是高知大學的學生,因此在學校時見朋友便問:『我們學校裏有沒有叫做淺鈍的學生?』給果聽說農學係裏有一個男生姓淺鈍。」

或許是聽見了激烈的車輛衝撞聲而來的吧,雨中的高知殿堂已被旁觀群眾包圍。警察為了保持殺人未遂現場,在挑空停車場的四周拉起了黃布條;在裏頭說話的瑞枝、佇立一旁的鈴及海晴等人,看在圍觀民眾的眼中,都隻是接受警方問話的關係人之一而已。

「我去找淺鈍,他知道我才是真正的紫苑瑞枝後大吃一驚;正因為過度驚訝,才讓他不慎透露自己強暴彌生之事。」

「為什麼不告訴我?」晃至本欲怒吼又即時自製,擠出的聲音顯得不上不下。「為什麼你當時不立刻告訴我?為了找那家夥……混帳!」千頭萬緒同時逼上心頭,晃至自暴自棄地流下眼淚。仔細一看,除了剛才龍膽劃下的一刀,他的手臂上還另有傷痕;八成是殺害淺鈍時受的傷吧!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嗎……」

「說穿了」瑞枝垂下眼來,但她的聲音依舊流露著不為任何逆境所動的強烈意誌。「我是害怕。我確信晃至先生一知道淺鈍的存在,就會立刻殺了他;事實上,晃至先生的確找出了淺鈍,並替彌生報了仇。但是當時我害怕淺鈍被殺;不,與其說是害怕,該說是不願失去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明。」

「你愛他?」龍膽的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轉向他;他的聲音中堆積著以侮蔑二字尚不足以形容的殘渣。「你愛那種人……愛那個窩囊廢?」

「很遺憾,這麼說不太正確。還有,你憑什麼說他是窩囊廢?你根本不了解我,這是你和我繼安藝高中園遊會以來第二次實際相見,你明白嗎?其餘的都是信件或電話往來。我們的交情不過如此,你卻老說你愛我,要以結婚為前提交往;你大概一點也不明白聽了這些話的我,是多麼地不知所措吧!你非禮的是彌生,卻以為非禮了我;你連我的長相都不記得,還說什麼純愛?真是太滑稽了,惡心至極!」

「是你的錯!」麵對瑞枝熾烈的怒意卻絲毫不以為意的,隻有當事人龍膽一人;他的嘴角浮現了某種纏人的黏膩嘲笑。「明明答應考上大學後要和我交往,卻出爾反爾!既然我好言拜托,你都不肯陪我睡覺,我隻好偷偷弄你上床了。」他無視一旁低聲怒吼的晃至,繼續說道:「晃至的妹妹會吃那種苦頭,都是你害的;要是你本人來拿信,她就不會被輪奸了。晃至殺害芳樹和慶太,也都是你的責任;要是你乖乖聽話,就不會發展成這種無可挽救的事態。對,全都是你的錯!」

「還不閉嘴!」晃至試圖撲向龍膽,刑警們奮力製住他。他滿麵通紅,彷佛即將噴出血來;他的嘴唇掀起,露出了牙齦。「你這個邪魔外道!」

「蠢女人,殺人凶手!」龍膽看也不看晃至一眼,淡淡地繼續說道:「女人全是白癡。我高中時也有個蠢女人,就是我的導師,是個屁股大又喜歡做愛的半老徐娘,總是相準家人不在時約我到她家去。隻要家人不在,她就會晾棉被當暗號;大概是一想到能和我上床,期待得全身發抖吧!從二樓跌下來摔死了。」

要和這個屁股大又喜歡做愛的半老徐娘上床,是有條件的,便是期考總分必須超過某個基準;為此,龍膽甚至不惜事前到教師辦公室竊取考卷。換句話說,期待得全身發抖的其實是龍膽,但他卻下意識地省略了這一節。

「進大學後交的頭一個女朋友也是個大白癡,明明自己也是高知出身的土包子,竟敢說我在朋友麵前大刺刺地講著粗俗的土佐腔很蠢、很丟臉。這種蠢女人,我立刻知道她根本不值得我對等交往,所以就下藥奸了她。她就和充氣娃娃差不多,對,這最適合她了。我的周圍全是這種女人,每一個都一樣!遇見你時,我還以為總算邂逅了真正的女人……對,難得我不光是想要身體,而是要愛你、好好疼你;我都說你是特別的了,你卻不知好歹,真是蠢到了極點!竟然自甘墮落,成為隻有肉體價值的女人。要是你乖乖聽我的話,大家都會很幸福的。對,但你卻不遵守約定,挑了淺鈍,偏偏挑了那個人渣!你到底在想什麼?聽到你自殺時,我甚至發誓再也不看那些因安眠藥而昏迷的女人一眼!」

五月發生自殺事件後,隔了約半年——去年十二月十日時,他明明把房子之約拋諸腦後,搖著尾巴朝著獵物水縹季裏子所在的朝倉飛奔而去,但他似乎已把這個事實忘得一幹二淨。隻不過,眾人從龍膽的聲音之中感受到錯亂氣息,因此沒人指摘這個矛盾。

「今年春天回京都去的芳樹來找我,說他釣上我們學校的學生,偷到了錢,但那女孩的身材很好,就這麼放過太可惜;他把那女孩的學生折價券留下來,要我拿折價券當餌把她引出來,還說我是講師,她一定會輕易相信。但我拒絕了。」其實龍膽之所以拒絕芳樹的提議,純粹是因為和芳樹因細故吵了一架;當然,這些事他當然絕口不提。「對,其實我就是這樣的男人,我追求的是愛情;輪奸那些像人偶一樣的女人,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其實很討厭那麼做,一點也不快樂。」

「我不記得和你有過任何約定。」瑞枝姑且如此聲明,但她似乎明白與龍膽正麵辯論亦是無濟於事,語氣顯得十分淡泊。「而且我並不愛淺鈍,甚至相反;他是逼死彌生的凶手之一,我恨都來不及了。但不知為何,我就是無法把他的事告訴晃至先生。我明明認為那種人應該受到報應、嚐到苦頭,最好被殺掉算了;但另一方麵,不知為何……我又覺得他好可憐。」

「可憐?」

「我這種說法或許很傲慢」她似乎刻意無視龍膽,凝視著晃至。「我覺得……我和他很相像;就直觀上,我和淺鈍是同一類人。說穿了,我們都是被欺負的人;所以總有些自卑,有些扭曲。雖然他從未與我詳細談論過從前被欺負的體驗,但我就是知道……」

「你是被欺負的人?看起來不像啊!」

「我的情況並不是被勒索或暴力相向,而是不斷被利用。大家硬替我冠上班長這種動聽的頭銜,有什麼討厭的雜事全推到我身上。班級順利運作,是因為大家都是開朗活潑的好學生;但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就是我的責任。或許別人會認為這是芝麻綠豆大的的小事,但我根本不想看到從前同學的臉孔;畢業時我真的好高興,看到在畢業典禮上掉淚的那些人,就算他們隻是做做樣子,我還是覺得他們愚蠢至極。隻能用這種角度回顧高中時代的我是扭曲的,而淺鈍也是扭曲的;他應該是藉由下藥傷害他人,來發泄過去被勒索及暴力相向的鬱悶吧!」

「也不能因為如此,就把那小子做的事一筆勾消啊!」

「我知道,可是我無法不同情他。我想他應該有同樣感受,也直覺地發現我和他是同類;他應該是憐憫我的,至少他答應了我的請求,沒告訴他的同夥:上吊自殺的其實是彌生,而不是我。」

「為什麼你要這麼拜托他?」

「隻要這麼做」發問的人是晃至,瑞枝卻朝著龍膽回答;她的雙眸就像放幹了內容物的空瓶一樣,充滿著拒絕。「就不必被某人糾纏了。」

龍膽依舊浮現著冷笑,龍膽喃喃自語地說道:「我和晃至不一樣,可沒殺人。昨天我突然被人砍了一刀,雖然不知道是誰下的手,卻記住了聲音;後來想起那是晃至的聲音,打算先下手為強,今晚才會來到這個大樓,如此而已。換句話說,我是正當防衛,罪不重;就算運氣不好進了牢裏,我和殺了兩個人的晃至不一樣,很快就能放出來了。出來以後隻要我願意,我照樣能糾纏你。不過我不幹了,你是肮髒的女人,不值得我奉獻愛情。我一輩子都不會理你了,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太晚了,活該……」

瑞枝無視龍膽那冗長又空虛的喃喃自語,轉身鑽過黃布條,離開了高知殿堂。她那撐著傘的背影消失於霏微的雨中時,龍膽與晃至已分別坐上不同警車離開了現場。與路考茶刑警一同留在現場進行鑒識指揮的弁柄似乎不知該對過去學長的狂態做何反應,隻是歎了口氣,目送尾燈遠去。

瑞枝就這麼走向電車道,穿越斑馬線,佇立於空無一人的安全島邊,等待路麵電車的到來。

雨勢變小了,夜晚的燈光猶如溶解於調色盤裏的顏料似地,滑落在潮濕的街道上。在如細針般一麵發亮一麵落下的小雨中,有兩道未撐傘的人影走向安全島來;是鈴和海晴。

「……對不起,瑞枝。」鈴搖手拒絕了瑞枝遞出的傘,抬頭仰望夜空。「讓你碰上這麼尷尬的場麵。」

「沒關係,有些事總是要解決的。」

「我不知道你對淺鈍抱有那種情感。」

「要是沒那種情感,或許在晃至先生下手之前,我就會親手殺掉淺鈍了。」

「你得知淺鈍被殺時,一定是五味雜陳吧!」

「五味雜陳——或許吧!高興也不是,難過也不是;好像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不過我立刻明白是彌生的哥哥下的手。」

「裏葉芳樹被殺時,你就有這個預感了?」

「不,我不知道那個姓裹葉的男人是淺鈍的同夥。」

「你甚至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

「今天才知道。當然,我本來也不知道他被殺的事。」

「那龍膽呢?」

「隻是覺得他糾纏不休,很煩而已,並不知道他是淺鈍的同夥。追根究柢,彌生會慘遭非禮,也是龍膽指使的;他明明是最該被殺掉的人——」

「瑞枝,我是今年四月到安專當行政人員的。」

「是啊!春天時我聽到這個消息,還很驚訝呢!我以為你回東京去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留在高知嗎?」

「不知道。」

「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說不上來,隻覺得心裏有個梗,無法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離開高知。」

「你自己也不清楚……?不是為了彌生的事嗎?」

「當然也和彌生的事有關。彌生死了以後,部分學生誤以為死的是你;那時候我立刻想到,八成是將彌生約出去並強暴她的男人們以為被害人是你,才會產生這種誤會。接著在我到處打聽之下,發覺這個流言的中心是龍膽老師;我馬上明白了龍膽老師極可能是那些可恨男人的一份子。我之所以會在安藝一帶找工作,便是為了就近試探他;隻不過,能好運地同在安專工作,卻是偶然。」

「這樣啊!白鹿毛學姊早就盯上龍膽了?我完全不知道。沒想到你為彌生做了這麼多——」

「我的確盯上了龍膽,但不是為了替彌生討回公道。該怎麼說呢?我老覺得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

「為什麼龍膽老師會一直誤會自殺的不是彌生,而是你呢?這很不自然,對吧?龍膽老師對你一見鍾情,卻記不清你的長相,把淺鈍約出來的女孩當成是你,加以強暴;的確,雖然糊塗至極,卻是很可能發生的情況,畢竟女孩子從高一到大學之間的成長及變化,是不容小覷的。問題是在那之後。這種流言應該不是龍膽老師刻意放出的,隻是他說話時總以你自殺為前提,因此流言就自然而然地傳開了;但要是他持續以這種前提談話,應該會有人指正他的誤會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