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章 Fragment 7(2 / 3)

「欺負?被同學嗎?」

「不知道是不是,那是我女兒高二時……就是前年的事了。其實當時我和我老婆完全沒發現。那時候學校寄信來,說最近在高知鬧區常有學生被外校生集體勒索,要家長多多留意孩子的動向;但我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遇上這種事。」

「她被勒索了?」

「大概是覺得她好欺負,就盯上她了吧!動不動就找她拿錢,而且還不是小數目,足足有我兩個月的薪水多,很驚人吧?我知道時真是晴天霹靂。」

「這麼多錢,令嬡是從哪裏弄來的?」

「起先是偷偷領壓歲錢出來付,不過一下子就花個精光;後來從我老婆的皮包裏一點一點地拿錢,但這樣又拿得到幾文錢?她向那些人說她沒錢可給,那些人卻不放過她,要她去搶也得搶來,對她又打又踢的。」

「勒索的人拿那麼多錢做什麼?」

「主要是用來唱卡拉OK,還有去遊樂場玩。被害人不隻我女兒,那幫人似乎到處勒索個性懦弱的學生,再把得來的錢拿去揮霍。和安藝比起來,高知繁華多了,不缺玩的地方。你知道嗎?那幫人在卡拉OK唱歌時,竟然還叫特級壽司來吃呢!」聽司機的語氣,彷佛那幫人享用特級壽司比勒索女兒來得更不可原諒。「靠父母養的人還敢這麼囂張!真是的。」

「知道勒索的是誰嗎?」

「其中幾個知道了,好像是市內不同高中的女學生和一些無業女孩組成的集團。不過她們並不是朋友,隻是彼此在鬧區照過麵而已;成員也常更替,所以雖然是同黨,卻不知道彼此的本名。也因此,來曆曝光被捕的隻有四、五個人,大概隻有那個集團的半數而已。」

「咦?是女孩子啊?」海晴似乎猶豫著該感歎還是畏懼,最後他決定畏懼,宛若感到惡寒似地聳了聳肩。「真可怕耶!」

「卡拉OK和電玩都是些不會留下痕跡的東西,這麼說來,被勒索的錢最後沒討回來囉?」

「關於這點呢,其實有段不可思議的故事,,這也是我們發現女兒被勒索的契機。剛才我說過,我的女兒是從安藝搭公車到高知上學的;前年春天時,她也是每天照常通學。事發當天,我老婆有事去高知,辦完事後想喝杯飲料再走,就走進了咖啡店。她坐在內側的位子上喝咖啡,有個新客人上門,坐到鄰座去;那人穿便服,所以我老婆起先沒認出來,但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女兒。那個時間確實已經放學了,但女兒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再說,校規應該禁止學生出入餐飲店的啊!我老婆正想告誡女兒,卻有個年輕男人來了,在女兒麵前坐下。」

「是誰?」

「是個沒見過的男人,不過他們看起來就像是事先約好的,感覺上很親密。座位和座位之間放了觀葉植物,所以女兒完全沒發現我老婆;雖然我老婆無意偷聽,卻自然而然地聽見了他們兩人的對話。」

「既然是約好的,代表令嬡和那個男人在交往囉?」

「起先我老婆也這麼想,以為她瞞著父母交了男朋友,嘴巴上說社團活動忙,每天晚歸,其實是藉口;但是聽了他們兩個的對話後,就明白並不是那些風花雪月的事,而且越聽內容越沉重,讓我老婆震驚得很。」

「怎麼個沉重法?」

「一開始那男人給了我女兒一個信封,我老婆偷偷一看,裏頭是一疊一萬圓紙鈔;雖然她沒精確算過,不過至少有十張。」

「咦?一萬圓鈔票……那個男人為什麼要給令嬡錢?」

「我老婆很驚訝,更加注意聽了。那男人給錢時,對我女兒說『這是這次的份』。女兒則是一臉惶恐,半哭著回答:『對不起,總是麻煩你。』」

「半哭著?」

「我老婆更加混亂了。那男人溫柔地要我女兒別氣餒,拚命地鼓勵她;而我女兒隻是一再重複對不起、對不起,說她以後一定會還。男人聽了又說『錢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總之要好好堅強起來,加油!』說完就站了起來。那個男人什麼東西都沒點,卻拿著我女兒的帳單到櫃台付完帳才走;後來我女兒也立刻離開了咖啡店。」

「還真是充滿神秘色彩啊!」

「是啊!我老婆六神無主地回到安藝。當天我女兒比平時還要晚歸,我老婆立刻質問她白天咖啡店裏的是怎麼一回事;女兒似乎有難言之隱,遲遲不肯坦白,還哭了出來;不過,後來總算開始斷斷續續地說明。據我女兒所言,她前一年年底在街上被不良少女集團盯上,逼她拿錢出來;她一開始雖然抵抗,但對方人多勢眾,對她又打又踹;她吐了一次錢後,就完全被當成了搖錢樹。」

「你們沒發現令嬡被打嗎?應該會有淤青或傷痕吧?」

「那些人懂得不留外傷的打人方法,真的很惡質,一旦被盯上了就無路可逃;就算想逃,她們也會在校門口或公車站牌堵人。對方知道我女兒的來曆,但我女兒卻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頭,因為她們總是穿著便服。她們威脅我女兒,要是敢告訴校方或父母,就要打到她站不起來,所以我女兒不敢找人商量,無可奈何之下,隻好把存款和買月票的錢給她們。某一天,她又一如往常地被搶走了身上的所有錢,甚至沒錢搭公車回安藝;我們做父母的以為她是拿月票搭車上學,但買月票的錢也被拿走了,所以她連月票也沒有。假如打電話回家,她媽當然會去接她;但這麼一來,被勒索的事就會曝光。話說回來,她又不可能走四十公裏的路回家。再這樣被勒索下去,搞不好真的得去搶劫;正當她滿心絕望、想著不如去死時,偶然碰上了剛才那個年輕男人。」

「他們兩個從以前就認識了嗎?」

「不,不是。雖然素昧平生,大概是我女兒的表情實在太過淒慘,那個男人就開口問她怎麼了。起先我女兒以為他是要搭訕,沒理他;但他又問我女兒是不是有什麼煩惱,我女兒聽了,才脫口說出其實是沒錢坐車回家。那男人同情她,替她出公車錢;我女兒雖然遲疑,但好不容易遇上救星,便問了他的電話號碼,表示以後會還給他,接受了他的好意。」

「那車錢她還了嗎?」

「這個嘛,本來她是想這筆錢一定得還,把錢都準備好了;但在見到那個男人之前,又被同一幫人給拿走。我女兒很不甘心,在前來赴約的男人麵前哭了出來;那男人很驚訝,對她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車錢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說出來讓我聽聽吧』。當時我女兒聽了這話,一定很高興吧!因為她不敢和別人商量,已經煩惱了很久。所以我女兒便一五一十地說了,說她每天被堵、被勒索,存款被榨個精光,買月票、買衣服之類能向父母要錢的藉口也都已經用完,現在隻能去搶或去死了。」

「那他怎麼說?」

「他問為什麼不報警。這其實是當然的做法,但我女兒怕那幫人怕得要死,說她不敢;要是自己報警的事傳入那幫人耳中,事後不知道會被怎麼『答謝』。」

「沒受過那種痛苦,無法了解那種恐懼啊!」

「那男人想了一下,就跟她說:『我知道了,交給我吧!下次她們再來勒索你,你就聯絡我。』我女兒雖然半信半疑,還是照他所言,在下一次被勒索時通知他;結果男人立刻趕來,給我女兒一包裝著錢的信封袋,就像我老婆在咖啡店看到的一樣。」

「令噯應該很驚訝吧!」

「是啊,她很驚訝。不過大概是被逼急了,她就照著那男人說的,拿了錢去交給那幫人。後來這種情形一直持續下去,我老婆看到的那一次,好像已經是第四還是第五次了。」

「你太太聽了女兒的話以後怎麼說?」

「她一時之間不敢相信。也難怪,畢竟她問女兒那個男人是什麼人時,女兒竟然說不知道」

「不會吧!連名字都不知道就向人家借錢了?」

「就是這麼回事,我女兒知道的隻有對方的電話號碼。我老婆雖然有點傻眼,還是立刻打電話給那男人;她報上自己的來曆後,就問對方到底是什麼人?對方說:『我絕不是可疑人物,是高知大學的學生。』」

「高知大學的學生——」

「我老婆把女兒說的話重複一遍,問他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回事,他說對;我老婆忍不住責怪他『連姓名都沒報上,就把整疊鈔票交給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你不覺得這麼做很荒謬嗎』?罵完了以後,她才想到自己當時好像不該罵人,應該感謝對方才對;大概是因為當時心頭一團亂吧,不小心就動氣了。」

「站在父母的立場來看,倒也不是不能了解;你太太生氣是當然的。」

「是嗎?不過那男人很會做人,乖乖地道了歉,說:『你說得對,我不該自作主張,很抱歉。』我老婆的腦袋也稍微冷卻下來,說總之會把錢還他,問他借了多少。那男人堅持不必還,我老婆性子比較急,聽了又發起脾氣來,說怎麼能不還?那男人才不情不願地說出數目。我老婆一聽,真是晴天霹靂,因為差不多是我一個月的薪水。那時我老婆還懷疑這人是不是裝出一副好人樣,其實是金光黨?也難怪她這麼想啦!」

「是啊!一開口就是這麼大一筆錢。」

「她掛上電話,又問女兒數目對不對,結果我女兒說不對。」

「數目不對嗎?」

「我老婆還想著『果然是金光黨』!但聽了女兒說出真正的數目後,心髒差點停了;因為那個男人借給女兒的錢,竟然比自己老公的兩個月薪水還多!」

「也就是說,那個男人還把錢少說了一半?」

「好像是。這下可傷腦筋了;錢當然得還,但一時之間去哪兒籌這麼一大筆錢?所以我老婆決定和那個男人見麵。大概是為了強調自己不是可疑人物吧,那男人不但拿高知大學的學生證和駕照給我老婆看,又再度表示錢不必還沒關係。」

「真是奇特的人耶!」海晴頻頻感歎,彷佛煩惱著換作自己能否有相同作為。「還是他錢很多?」

「我老婆當然說不能平白無故接受陌生人的施舍,結果那男人卻說:『令嬡碰上的事,我有切身之痛。』」

「什麼意思?」

「一問之下,原來那個男人在國中時代也被同學欺負,像是跑腿、圍毆,當然還有勒索。霸淩集團每天早上都會派個人裝成他的好朋友去邀他一起上學,所以他想逃學都不行。他說他當時真的很痛苦,好幾次想尋死,連上吊用的繩子都準備好了;但想想隻要忍到畢業就好,便捱了下去。誰知道上了高中以後,霸淩集團的大半份子都和他分到了同一班;他最後絕望了,高中才讀了一學期就輟學,高知大學是用同等學曆考上的。」

「原來發生過這種事啊!」

「那男人對我老婆說:『因為被惡整而自殺的孩子不少,令嬡也說過她不隻一次想死;不過,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隻要她能活下去,我給的那些錢其實不算什麼。那是我打工賺來的錢,反正也隻能花到聯誼之類的無聊事情上而已。』」

「真是痛切的一番話啊!畢竟他自己有過相同體驗嘛!」

「我老婆也被他的氣勢壓倒了,但總不能就這麼順著人家的好意不還錢吧?所以她說要和當家的商量,結束了那天的會麵。後來我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當家的你怎麼做?」

「我和老婆一起去見了那個大學生。」

「他給人的印象如何?」

「印象啊?這個嘛……該說是木訥嗎?感覺上很正經,仔細一看,確實是那種會被欺負的類型,有點陰沉。」

「最後錢怎麼解決?」

「我對他說,雖然很感謝他的好意,但站在我們的立場,不能就這麼一筆勾消,而他最後也同意了。後來我們說好分期償還,到了錢快還清時,恐嚇我女兒的集團被逮捕了。」

「啊!太好了!」就像是看到懸疑片中的女主角在千鈞一發之際撿回一條命的場麵似地,海晴高聲歡呼。「真是太好了!」

「那個集團其中一員的男友在影帶出租店工作,而那個男友的公寓就是集團的聚會所,讀高中職的成員都是到那裏換下製服之後,才到鬧區去的。警方接獲密報,說有人在那個公寓房間裏吸食強力膠,所以男友被抓了,其他女孩子也接連被捕;警方又追查其他的犯罪行為,恐嚇的事也因而曝光。就是這麼回事。」

「那被勒索的錢呢?有拿回來嗎?」

「這個嘛……我們家最後沒報案,因為我女兒怕她們報複。雖然被逮捕了,但那幫人又不是關永遠的;要是她們事後知道是因為我們報案而讓她們刑期加重,不知道又會怎麼報複我女兒。我女兒說著說著都快哭出來了,我們又怎麼忍心報案呢?」

「結果就這麼不了了之?」

「對啊!不過我女兒後來就平安畢業了,沒得抱怨啦!至少還好端端地活著。我很感謝那個大學生,要是他沒借錢給我女兒,說不定我女兒真的會去搶劫或上吊。」

計程車已駛入高知市,穿越南國道路時,雨勢漸漸變小;車子駛離了路麵電車行走的電車道,進入住宅區。

「說句真心話,我還是覺得當初不該讓女兒去高知,該讓她讀本地的學校就好了。說來諷刺,我女兒現在讀的是安藝的大學。」

「哎呀?這麼說來,是讀安專囉?」

「對。」通過兒童公園前方,便可望見上著瓷磚的漂亮大樓,正是高知殿堂。「不過,不是我受了那件事的教訓,才要她上本地大學的;而是我女兒的程度隻進得了安專。國、高中讀高知的私立學校,大學卻是安專,想起來真是蠢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