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gment 6
季節已轉為秋天,雖然灑落於紅磚道上的陽光並未減弱,卻似乎變得更為透明,既短暫又纖細,引人感歎無常。
學校業已邁入第二學期,少女無法一早便前往百貨公司後方的步道,隻能在放學後報到。她和負責接送自己的司機說好時間,回程在百貨公司前的公車站牌相候。
她坐在夏天時坐的同一張長椅上,望著鴿子。除了鴿群以外,她已成為這步道上資曆最老的人。夏天時日日露臉的拄杖老人,近來已不見蹤影;或許是年事已高,駕鶴西歸了。少女不久前才聽人說過,夏天的老人死亡率很高。總之,少女發現季節轉變,聚集在噴水區的麵孔也會隨之大幅改變。
現在坐在長椅上的除了少女,還有個男孩;他的身材高大,容貌卻與體格恰恰相反,是張娃娃臉,顯得意外地稚嫩,應該是高中生吧!但是他卻穿著便服,而且每天少女到達時,就已經見他坐在長椅上了。少女一放學便立刻搭車飛馳來此,卻從未比那男孩早到過。有一回,少女趁著創校紀念日休假,一早便來報到,而男孩幾乎與她同時出現,看來他似乎沒上學。從體格來看,男孩倒有幾分大學生的味道,但那張娃娃臉卻違背這個印象,活脫是個逃學的高中生。
然而,男孩無憂無慮的表情,又和一般「逃學的孩子」相差十萬八千裏。他總是笑眯眯地看著鴿子啄飼料,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好看的;他似乎很想和鴿子玩,老伸手或用腳尖去戳鴿子,但鴿子們從來不理會他。即使如此,他的臉上毫無失望之色,眼睛仍追著鴿子跑,有時還會灑些飼料;自己則是喝喝茶,膩了便打盹兒。
他的體格和摔角選手差不多,舉止卻像個隱居老人。他老坐在那兒,到底有什麼好玩的?每當少女突然從鴿子身上抬起視線,看見在對麵長椅上或坐或睡的男孩時,總會忍不住歪起腦袋。
但仔細一想,其實自己也半斤八兩;或許男孩也不明白為何少女老是獨自來步道殺時間。不,至少雨天時男孩不會出現,但少女可是不分晴雨地來報到;長椅不能坐,就撐著傘站在噴水他邊。當然,此時連鴿群也不在。這裏究竟有什麼好玩的?該被這麼問的是少女才對。
自己到底在做什麼……有時她也會浮現這個基本的問題。她清楚自己在「等待」,卻不明白究竟在等待什麼。
再說,自己「置換」而來的「能力」究竟是什麼性質,她也完全不明白。不過,既然是與多重世界的另一個「自己」在利害關係一致之下引發的「置換」,肯定是有助於得知掉包犯人是誰與其目的為何的「能力」。
少女的「感覺」告訴她,隻要在這條步道上守株待兔即可。她沒理由懷疑自己的判斷,但仍會突然感到不安。自己的「能力」真的發揮了效力嗎?這是她以「愛」換來的「能力」,要是無法達成當初的目的,可就傷腦筋了。自己是否已變得無法愛恨他人,她尚未明確地自覺;或許是因為年紀還小,她並不覺得自己付出了莫大的犧牲。追根究底,她渴望找出「犯人」的動機之一,便是因為那「犯人」是奪走愛的象征,而她憎恨被那象征擺布的命運;然而,現在她卻失去了關鍵的「愛」,根本是本末倒置。但少女完全不曾深思這個問題,隻是單純地認為難得到手的「能力」當然得派上用場而已。
少女並不焦急。雖然時而感到不安,也僅止於一瞬間;對照狀況一看,她甚至冷靜沉著得教人不可思議,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今天是百貨公司的公休日;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幾乎不見行人,隻有少女和男孩各自在長椅上看著鴿子。
——咦?有人耶!
耳邊傳來笑聲,少女轉動眼珠,窺視那個方向。
——你在說什麼啊?有觀眾才好啊!再說隻有兩個人耶,隻有兩個!
四個女孩身穿少女亦知悉的知名女中製服,成群結隊地走進廣場來。
——好丟臉喔!要不要換個地方?
——為什麼?這裏很好啊!
——這裏哪裏好了啊?
——你看,鴿子、噴水池、紅磚鋪成的步道;就像是綻放於高樓大廈之間的都會綠洲吧?
——哇,詩人!
——什麼話啊!
高中女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吱吱喳喳地說個沒完,依舊成群結隊地走近噴水池。
——這種水準的「畫麵」,到處都是吧?
——對啊!又不一定非這裏不可。
——要換地方嗎?
——都這個關頭了,你還在說什麼啊?
——對啊,這裏就好了啦!就這裏了。
——啊!你們不用演,就說風涼話!
——好啦,快點拍吧!趁著人少的時候快點解決!
——真討厭。
——快啦,拋開你的猶豫吧!
——順便把羞恥心也一並丟了!
——一開始就沒有吧?啊,不對啊?
——真是的……
害羞的是身材最好、臉頰如蘋果般通紅的女孩。她臉紅似乎不是因為羞怯,而是平時就麵色紅潤;少女漠然地在心中稱呼那個女孩為小蘋。
——好,那就從走路開始吧!
戴著眼鏡、看起來對成績斤斤計較的女孩如此催促小蘋。這個就叫眼鏡姊好了。少女抱著旁觀者的輕鬆心態,胡亂取起綽號來。眼鏡姊的身旁有個綁辮子、滿臉雀斑的女孩正拿著家用攝影機;她是這群女孩中最可愛的一個,就叫她辮子妹妹。
看來她們似乎是為了拍攝業餘影片而來出外景,八成是電影研究會、視聽社團或同好會之類的社員吧!從時期推算,可能是參加校慶展覽用的作品。
——走路?要怎麼走啊?
其餘的女孩全穿著冬裝,隻有小蘋穿著夏裝。這麼一提,差不多要換季了;微渺的陽光一旦轉弱,便有股驚人的涼意。然而,小蘋那光滑的皮膚似乎能彈開寒氣,她看來一點也不冷。
這就是年輕啊!少女感觸良多地想著,隨即又感到困惑。要說年輕,少女比高中女生還來得年輕多了,卻像個老人似地,以老成的觀點看著女孩們。
——這個嘛,呃……
眼鏡姊避開聚在一起悶頭大啖飼料的鴿子們,繞了噴水池一周。
——那邊不是有台階嗎?連著百貨公司的。你從那裏爬下來,然後從左邊繞噴水池一圈。
——我要做什麼?
——還問做什麼?走路就好了,走路!
——我是問一邊走要一邊做什麼!我走路的時候要做什麼動作?
——對鴿子微笑如何?開朗地微笑。
如此提案的是戴著發圈的女孩。她是眾女孩之中五官最有洋味兒的一個,似乎很清楚自己是個美女。少女的腦海中浮現了「甜甜圈」這個綽號,是將「發圈」與「甜姐兒」組合而來的。
——露出那種「愛與正義的使者」的感覺!
——啊,這個好!慈愛的微笑!
眼鏡姊對甜甜圈的提案大表讚同,但關鍵的小蘋卻怕羞得很。
——太遜了啦!你們不覺得很假嗎?
——假也是表演的一種啊!別埋怨了,照著做!
——啊!真是的,為什麼是我啊?為什麼我是「少女超人」?
——因為你最適合啊!
——你們給我記住!真是的。
小蘋一麵發牢騷,一麵登上百貨公司的後門。
少女轉念一想,或許不是自己的觀點突然變得老成;該怎麼說呢?與其說她變得老頭子氣,不如說是宏觀上變得淡漠。所謂的年輕,不過是代表精神上及肉體上的成熟度皆低;小蘋那身能抵擋寒氣的彈性肌膚,隻是年輕人耐久力的象征罷了。
女孩們隻是「存在」而已;對少女而言,她們抽象的精神及物質的肉體並不具任何形而上學的意義。女孩們隻是存在而已,她們成不了任何對象;成不了歡喜或悲傷的對象,成不了情愛或怨懟的對象……
少女突然試著回想沉澱於記憶深處已久的「她」。少女不再有任何感慨,「她」的身影並未如想像中那般鮮明地浮現出來;少女甚至記不清「她」的長相。
人類的記憶實在很奇妙,沒有相機的寫實能力,每當回想時,都得依賴想像力補強;而支撐這股想像力的,便是對記憶對象的「思念」。
隨著自己的執著,想象力將對象逐漸扭曲。沒有寫實能力的人類記憶力是藉由想象而成立的。因此基本上「記憶」不會風化;即使一度忘卻,每當回想對象時,便會自動進行「補強」。
每回想一次,便扭曲一次;換句話說,將逐漸悖離現實。
人類的記憶力便是遊離於現實之外的能力,正確來說,應該叫做想像力;而想像力必須先有人類的感情,才能成立。
說得極端一點,人類無法記住不抱感情的對象。既不喜歡也不討厭的對象,對人類而言就像不存在一般;因為「記憶」不會被補強,無法喚醒應補強的想像力。少了想像力輔助的對象,每當回想時反而會漸漸忘卻。
少女正逐漸忘記「她」;逆轉現象發生於少女身上,現在回想「她」,卻反而忘卻「她」。
少女逐漸失去「她」的名字,得花好一陣子才能想起;下次回想時,隻怕已完全忘記了吧!
漸漸地,隻能以附上括弧的代名詞「她」來加以稱呼;不,甚至連存在本身都已越發稀薄。
自己還能保持冷靜,令少女覺得不可思議。「她」曾是自己最重要的人,甚至比家人還要重要,但自己卻漸漸遺忘「她」。不是少女存心遺忘,而是記憶「她」的「能力」喪失了。
記憶「她」所需的想像力,以及支撐該想像力的感情——愛情已從少女心中消失。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少女總算領悟了。
多重世界的「自己」所說明的,便是這件事。另一個「少女」期望的「能力」,原來是記憶的能力;在自己的心中培育對象,讓對象永遠「活著」的「能力」。
少女曾擁有這種「能力」。
然而,她現在失去了,因為她將它讓給了另一個「少女」。「她」在少女的心中正逐漸「死去」,少女的心中已沒有培育「她」的土壤。
再也沒有人能活在自己的心裏。少女不愛任何人,不恨任何人,不羨慕任何人;因此她無法將任何人留存於自己心中,已然留不住了。要將愛戀的人留存於回憶中,需要以愛為名的想像力;要將憎恨的人留存於回憶中,需要以憎惡為名的想像力;要將羨慕的人留存於回憶中,需要以嫉妒為名的想像力;而少女已不再具備任何一種。
那麼,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追尋真相?少女一麵冷眼旁觀著「她」的影像因記憶的碎片無法拚湊而煙消雲散,一麵如此想道。
少女當初的確有過幾分期待——或許真相大白之後,「她」與自己能重修舊好。然而,現在已完全沒有這份期待。自己絕不是為了一個連姓名、相貌都想不出來的人而這麼做。
那又是為了什麼?好奇心嗎?也不是。現在的自己不可能有好奇心;不帶任何感情的人,要如何對特定的對象產生好奇呢?是使命感驅使嗎?也不對。使命感也得有對象才能成立,而缺乏接觸對象的媒介——想像力——的自己,又怎麼會有使命感?
自己隻是「存在」而已……少女突然懂了。她並非在追求真相;隻要她存在,真相便會自行找上門來。當然,即使知道真相,少女也沒有任何打算。她隻是為了讓「世界」的構造化成立而存在,如此而已。
少女領悟自己已融入了截然不同的價值體係,但她並不悲傷或後悔,隻能感到失落。當然,這股失落感無法成為少女的任何對象,因此很快便流向了忘卻的彼方。
SCENE 6
「上次有勞各位了。」進入七月後,安藝警署的路考茶與高知南警署的弁柄再度連袂現身於安專的辦公室。他們兩人將上個月來訪時穿得整整齊齊的上衣夾在腋下,拿著手帕擦拭臉龐。「山吹先生在嗎?」
「呃……」出麵接洽的是鈴。這次木賊及洗柿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唯獨不見海晴的巨大身軀。「請等一下——」
「山吹應該在電腦室。」洗柿回應鈴的探詢視線後,便一麵向刑警們點頭示意,一麵起身。
「不然由我來——」
「不,其實這次是有件事想向山吹先生本人確認。」
「是嗎?他應該馬上就會回來,請到裏頭等一下。」
「不好意思」
海晴抱著一疊列印出的各種證明書回來時,正好是路考茶及弁柄在簡易接待椅上坐定、鈴端了冰麥茶放到兩人麵前之後。鈴從海晴手中搶過列印文件,說了句「我來做就好」,便將他推進接待室中。
「事情是這樣的」海晴讓兩人等候,覺得過意不去,滿口不住的「不好意思」;而弁柄等他坐下後,立即切入了正題。「淺鈍被殺了。」
「咦?」海晴收起了禮貌性笑容,不是因為驚訝,而是一時間搞不清楚淺鈍是誰。我認識這個人嗎?他思索片刻後,終於想起是那個疑似迷魂大盜一員的高知大學學生。「啊?呃,哇!他被殺了啊?是嗎?真是——」海晴忍不住如此喃喃說道,但仔細一想,他和那個學生素未謀麵,有哪種感覺都顯得奇怪。
「大約是一周前的事,你有看高知日報嗎?」
「看是有看,不過完全沒發現這個報導。」
「淺鈍慶太,戶籍在香川縣觀音寺市;之前我們也說過,他是高知大學農學係四年級生。他的屍體是在南國道路沿線的某個小鋼珠店停車場被發現的。」
「而死法呢,」冰涼的麥茶讓路考茶重獲新生,他一麵將手帕收進口袋,一麵接著說道:「是先被鈍器毆打頭部後,再被勒死。」
你應該懂了吧?弁柄彷佛這麼說一般地向海晴點點頭。「死法酷似上個月那個帶著貴校學生折價券的男人。」
「上次來時,我們沒詳細說明,不過上次那個男人和這次的淺鈍都一樣,是被綁包裹用的那種塑膠繩勒死的。」
「隻不過,這次還發現了不屬於被害人的大量血跡。看來被害人頭部被毆後並沒因此安分,還做了相當的抵抗;可想而知,凶手負了很重的傷。」
「喂喂喂,弁柄,不必連這種事都說明唄?」
「啊,說得也是。不過路考茶大哥剛才還不是說了凶器的事?」
「哎呀?真格的耶!怪了,是因為天氣太熱嗎?今天特別不對勁。」
「唉,這些事都無所謂啦!」這麼一提,上次來訪時也是莫名其妙說了些不必說的話——弁柄一麵想著,一麵繼續說道:「這次前來拜訪,其實是因為上一個被害人的身分還沒查出來。」
「而上一次的折價券男子和這回的淺鈍忒可能是被同一個凶手所殺的。」
「我們現在正在清查淺鈍的交友關係,以鎖定嫌疑人;但老實說,情況並不順利。你應該懂吧?這都是因為上一次的被害人身分不明之故。」
「照理說,上次的折價券男子和淺鈍間應該有啥關連才對;但是忒遺憾的,尚未有人指證淺鈍的朋友中有這麼一號人物。」
「為了鎖定嫌疑人,我們必須設法查出上次被害人的身分;山吹先生,你應該懂了吧?」
「嗯,我完全懂了。」路考茶與弁柄交互說明時,一板一眼地分別輪流麵向他們的海晴歪著腦袋。「那,你們找我是為了——」
「為了折價券男子的身分啊!山吹先生,關於被害人的身分,儂是不是有線索啊?」
「我?」海晴完全沒料到對方會有此一問,大吃一驚。「為……為什麼?」
「你上回不是問了個怪問題?你問被害人是不是長得很帥——」
「而且還是在咱們談到被害人上衣繡的姓名!就是YOSHIKI·U——之後才問的。儂聽了名字之後聯想到了某人,才問咱們那人是不是個帥哥,對唄?儂的確問了,這是為啥?儂有被害人的線索唄?對唄?是不是?」
「哦,那個啊!其實是因為——」他簡單地說明了水縹季裏子口中「長得好帥」的原高知大學學生之事。
「哦!」弁柄似乎認為大有希望,探出了身子。「那個女孩子以前的家教啊?他在高知大學是讀什麼係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她說過那個男生今年三月畢業,回京都去了。」
「總之,請讓我們和那個女孩談談。」
海晴回座查了季裏子的公寓電話後,便撥打外線;鈴坐在對麵的辦公桌前,默默地將海晴帶回來的列印文件歸檔並蓋上騎縫章,但她一雙修長的美腿卻從桌下往旁邊探了出來,成了不上不下的姿勢。她似乎一直在接待室附近偷聽談話,見海晴走出才慌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好像不在耶!」見弁柄及路考茶也迫不及待地走出接待室,海晴滿臉歉意地抓了抓腦袋。
「畢竟現在她正忙著找工作。」
「能不能想個辦法?」
「啊,這麼一提——」他突然憶起季裏子的友人牡丹增子。當海晴告訴刑警們她應該也認得季裏子的前家教時,兩人的態度還沒多大變化;但等他說明增子也曾被芳樹下安眠藥並盜取錢包後,弁柄及路考茶的眼神和逼近守門員的足球一樣迸出火花來。
「等…等一下!」
「儂說的是真格的嗎?山吹先生,沒弄錯唄?」
「嗯,她的確是這麼說的。」
「為、為啥不早說啊?」
「不,因為……」連海晴這樣的巨漢,都被刑警們的氣勢所壓倒,後腦幾乎快碰到地板上了。「呃,我完全忘了,對不起。」
「算了,總之請快點替我們聯絡那個女孩。」
海晴連忙查出牡丹增子家的電話,並再度撥打外線;增子本人不在,有個似乎是她母親的女人接了起來,說增子去高知,傍晚應該會回來。海晴請她轉告增子回家後立刻到學校的行政辦公室來一趟,才掛上電話。
增子是在下午接近五點時出現的,而令刑警們高興的是,季裏子也和她在一塊兒;一問之下,原來她們兩人是一起到高知去的。
「啊,山吹先生!聽我說!」兩人一見海晴便雀躍地衝向前,隻差沒一把抱住他。「我們兩個都錄取了!」
海晴向她們道賀,而她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異口同聲地報告是上了同一間公司。這麼一來,這段孽緣又得持續到其中一個結婚為止啦——她們倆開朗地說道。
這股快活的氣氛,直到她們在介紹之下見了刑警們並看過死者照片後才倏然改變。
「咦……這不是芳樹哥嗎?」季裏子忍不住叫道,但隨即又露出尷尬的表情,一板一眼地改口說道:「這是芳樹嘛!對唄?增子。」
「嗯,那個安眠藥混球。不過這張照片是怎麼回事啊?表情忒怪!簡直和臘像差不多。」
當弁柄告訴她們芳樹被殺的事實後,正要大肆批評的兩人也不由得堵住了口,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可是也真奇怪,我還以為他回京都了呢!」
「大概是又偷偷跑到高知來了隕!」增子敏銳地指摘:「八成又是來找『獵物』。」
弁柄詢問季裏子芳樹的本名,季裏子回答:「我記得他叫裏葉芳樹。」當然,鈴躲在接待室外偷聽得一清二楚。「是讀高知大學經濟係。」
弁柄及路考茶詳細地詢問增子遭芳樹下手時的狀況,而季裏子亦在事先聲明隻是未遂之後,開始說明自己也險些被下藥失身之事;刑警們一聽眼神大變,拿出淺鈍慶太的照片給季裏子看,問和她在芳樹公寓擦身而過的那兩個疑似同夥之中,有沒有這個男人。
「畢竟是那麼久以前的事,我又隻看了一眼……」季裏子的語氣和她的對白相反,透著一股別有含意的確信。「嗯,應該就是長這樣吧!」
折價券男子是高知大學出身的裏葉芳樹,他和淺鈍慶太同為竊取財物、性侵婦女的迷魂大盜——路考茶及弁柄帶著這個收獲,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安專。
事已辦完,季裏子及增子亦行告辭,鈴卻叫住了她們,三人就這麼站在建築物出入口附近說話。每當鈴發問,季裏子及增子便歪起腦袋,麵麵相覷。
「——對了,山吹。」談了十幾分鍾後,鈴總算放過季裏子及增子,這會兒改來拍海晴的肩膀。「我今晚和朱華房子小姐約好了要見麵,你能不能陪我去?」
「咦?好是好,但我一起去沒關係嗎?」
「不一起去不行!」她淘氣地竊笑著。「因為她說想再見山吹一次。」
「咦?真的嗎?」
「真幸福啊!有那麼美得女人愛慕著你。」
「哇!」海晴完全沒注意到鈴那諷刺的一瞥,滿臉羞怯地準備下班。「我好感動!」
「你很高興啊?」
「很高興!」
「啊……是嗎?」調侃這個人真沒趣。鈴聳了聳肩。不愧是老幺,該說他坦率還是愣頭愣腦?雖然鈴並無嘲笑之意,卻反射性地嗤之以鼻。就在這時,猶如地板抬升般的獨特浮遊感令她有股體重消失的錯覺,視野彷佛波浪似地搖蕩起伏。「很好啊!」她又補上這麼一句後,視野及體重便突然回複了正常。
前往相約的地點居酒屋「韓紅花」一看,坐在和式座位上的不隻房子,還有青磁;看來他們今晚也打算到青磁家一聚。
幹杯後,男女各自分成兩組聊了一陣子;鈴詢問房子去年十二月生日時龍膽邀約飯局卻又取消之事,海晴與青磁則是一麵閑聊一麵喝酒。
「對了,山吹先生。」房子判斷鈴的問題已告一段落,轉向海晴。「上次我忘了問,你有沒有特定的女朋友?」
「直搗核心耶!」青磁嘻皮笑臉地插嘴。「這麼快就醉啦?」
「少胡說啦!這種話怎麼可能等醉了才說?對吧?白鹿毛小姐,我說得沒錯吧?」
「難得女孩子主動告白,才不希望被以為是酒後胡言亂語呢!」
「對,沒錯!欸,我可是認真的。山吹先生,怎麼樣?假如你沒有特定女友,不如好好考慮我吧?」
「不過,真的沒醉嗎?」鈴頻頻感歎。「高知人這種正麵進攻法還真是豪邁耶!」
「白鹿毛小姐,請別誤會,小房是例外中的例外。」青磁打趣道:「她根本存心不良,隻是看上山吹先生的身體而已。」
「有啥關係?男人還不是一樣,追求時卻滿口誠意、愛情之類的漂亮話,其實目的還是女人的身體。」
「啊,那是偏見!咱不否認部分男人是有這種傾向,但男人的本質忒純情,尤其在戀愛方麵,說不定比女人還要純情。」
「啥純情?純粹發情的簡稱嗎?」
「哪來這種成語啊?豬頭!」
「別笑掉人家大牙啦!男人就好比穿著衣服走路的性欲,哪裏純情了?就拿汝個來說啊……啊,這麼一提,好像沒聽過汝個的風流韻事耶!青磁,汝個有女朋友嗎?」
「幹嘛問咱啊!小房要問的是山吹先生唄?」
「打馬虎眼,就代表沒有。唉,咱想也是,汝個看起來就像是從沒喜歡過女孩子。」
「啥話!咱也談過刻骨銘心的戀愛啊!」
「哦?嘿!」房子把山吹有無女友之事擱在一邊,眼睛閃閃發亮。「這話可不能聽過就算,對方是誰啊?說仔細一點啊!」
「咱幹嘛說啊!」
「這關係到汝個的話可不可信啊!說不出具體細節,表示這樣的女孩子根本不存在——」
「狗屁不通!」對唄?他征求兩人的附和,沒想到卻連鈴都一臉興致勃勃地逼問;最後他終於投降了。「說就說——是彌生啦!」
「彌生?哪個彌生啊?」
「朱鷺的妹妹彌生。」
「朱鷺……汝個說的朱鷺,該不會是指小晃唄?」
「儂還認識其他姓朱鷺的人嗎?」
「慢著,可是咱記得小晃是獨生子啊!」
「小晃是誰啊?」鈴有些冒昧地插嘴,她的眼神充滿了好奇心。
「朱鷺晃至,小學時常和我們玩在一起的男生;雖然比我們大一年,不過感情很好。」
「哦!我想起來了。」被拋在腦後的海晴也拍了下膝蓋。「就是四年前和你們一起去安藝高中園遊會的第四個人吧?」
「對、對,你記得還真清楚。龍膽、小房、我還有那個叫朱鷺的男生四個人一起去的。那時候朱鷺是研究生,為什麼會回高知啊?應該還沒放寒假啊!」
「他不是說過過年時沒辦法回家,所以才提早回來的嗎?」
「他有說過啊?這麼一提,忒久沒見朱鷺了耶!前年他說在高知找到工作,我們一起喝酒慶祝,後來就沒再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