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到傍晚,吳濤喝都舌頭大得就會笑,笑得停不下來,竇尋眼神都有點直了,徐西臨沒辦法:“咱們散了吧,你們先回學校,順便把濤哥送宿舍去,我把那個先領回家……沒事,我晚自習去不去七裏香都不說。”
竇尋喝多了挺乖的,不吵不鬧,就是有點呆——他往常也沒機靈到哪去。徐西臨把人遣散了,領著竇尋到衛生間吐了一場,塞給他一瓶礦泉水漱口,想數落兩句,後來看他那找不著北的德行,感覺說也白說,於是閉了嘴,默默地陪著他坐了一會。
竇尋喝酒上臉,連鼻尖眼眶都跟著紅,好像剛哭了一場似的,看著有點可憐,跟著徐西臨走了幾步,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徐西臨的手指不自在地蜷縮了一下。
竇尋:“我難受。”
徐西臨:“沒吐幹淨?”
竇尋搖搖頭,然後保持著雙爪子抓著他手的動作,居然原地蹲了下來,賴在原地不走了!
徐西臨彎腰打量他的臉色:“你哪難受?胃?”
竇尋搖頭。
徐西臨:“頭暈?”
竇尋還是搖頭,他一臉小孩賭氣似的神色,問什麼都搖頭,就是不動彈。
月半彎裏客人開始多了,出來進去的都得多看他們倆一眼。
徐西臨頓時感覺自己好像領著個智障兒童,對竇尋說:“先起來,咱倆擋人家路了。”
竇尋還是搖頭,徐西臨沒辦法,隻好自己站起來往一邊走,竇尋拽著他的手,也不站起來,蹲在地上被他拖著溜——幸虧月半彎的地板光滑。
徐西臨拖了一會,感覺他們倆這姿勢像雪橇犬拉車,無奈地停下來:“你到底要幹嘛?”
竇尋就著蹲在地上的姿勢,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睛裏好像真有一點淚光,然後他好像偷窺被發現一樣,心虛地低下頭,小聲說:“我心裏……難受。”
徐西臨:“……”
徐西臨手足無措地麵壁了片刻,又看了看竇尋,隻能看見一個發旋,竇尋長長的睫毛低垂,似乎是不安地微微有些顫抖,可憐透了。
徐西臨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那天被他強壓下去的念頭再次試探著露出個邊來,在他心窩上搔了一下。
徐西臨感覺自己沒喝多,但是腳步有些發飄,有一個念頭衝破了思域的邊界,越界闖進來。
他想:“我喜歡竇尋嗎?”
竇尋對他來說,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春風得意的時候,大家都是他的朋友——老成缺心眼,蔡敬家庭條件不好,吳濤總跟那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竇尋三句話跟人不對付沒準就要打起來,就餘依然那個從小就會拿板磚給人開瓢的女中豪傑,每次出來玩的時候,徐西臨也都會囑咐她到家以後給自己發條短息報平安——對朋友們,他都是一樣照顧。
可是在他經曆自己將近十八年的生命中最大的痛苦時,其他人都被他隔絕在了喜怒哀樂之外,他不會找別人說,甚至在學校不會露出一點來……因為他們終究是外人。
隻有竇尋是陪在身邊,跟他同悲共喜,是……他們家的。
徐西臨歎了口氣,感覺自己一隻腳踩在一個相當危險的地方,他彎下腰,雙手托住竇尋腋下,硬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揪著竇尋的領子,磕磕絆絆地領著這個委屈的醉鬼回家。
方才竇尋吐過的衛生間裏,李博誌緩緩地推開隔間的門。
他也喝了酒,就在剛剛,吳濤被他那群“學習好的”朋友攙出去的時候,李博誌就在隔壁的包廂裏看著。
李博誌家裏跟蔡敬有點像,不過爹是親爹,媽跟別人跑了,當初剛考到六中的時候,他爸也拿他在外麵吹噓過幾天,還親自扛著行李送他來了學校,那一陣子,李博誌是真心想讀出點名堂來。
可惜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他很快發現,別說“讀出點名堂”來是天方夜譚,連在校隊裏比出點名堂來都困難重重。他爸新鮮勁過了,眼見他沒有什麼別的成就,就又撒手不管他了。
李博誌消沉過後,決定開始“混”,混一天威風一天,威風痛快了,就能短暫地讓他忘記惶恐和孤助無緣,隻顧當下。不但自己混,還帶著一幫狐朋狗友一起混。
而此時,李博誌覺得自己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了。
我們不是心照不宣地一起混嗎?不是一起沒出息,一起互相取暖藐視各種規則嗎?今天一起打架鬥毆,明天一起蹲大獄住隔壁才是義氣——你怎麼能自己改邪歸正呢?
李博誌以前因為吳濤的關係,偶爾也跟一班的人一起玩,當時除了重點班的人打球太軟沒意思外,他沒覺得有什麼,而臨近畢業,隨著他越來越焦慮,李博誌開始越來越不能忍受吳濤和一班的人在一起,焦慮加持了嫉妒,他鬼使神差地帶著一幫人跟著吳濤他們到了月半彎,借酒澆愁了一下午。
“怎麼著,李哥,有過節?”一個一腦門黃頭發的小青年跟上來問——都是他翻牆逃課的時候遇到的小混混。
李博誌的目光在他臉上一掃,一時衝動:“勞動你們幫我辦點事,改天請你們喝酒。“
徐西臨牽著一隻竇尋離開月半彎,這會外麵正是熱鬧,群魔亂舞什麼人都有,轉了一圈打不著車,徐西臨猶豫了一下,打算到後門碰碰運氣,他一邊逆著人流穿小路,一邊對竇尋說:“想吐說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