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我得說些感謝才行。在激蕩的心緒中,他努力尋思著找話構。
「……我真沒想到。不過,這作品很有你的味道,我很喜歡,希望更多讀者也喜歡它。」
聽見自己有模有樣地扯出這番謊言,緒形心中一驚。怎麼可能有更多讀者?早在讀者看見之前,這本雜誌就會消失在書架上了。
「真的嗎?我好高興。謝謝你!」
一麵想她道賀,一麵與她舉杯。這是加代之喜歡的甜味紅酒,流過緒形的喉頭時卻溢著苦味。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天其實是他坦誠一切的最後機會。
關掉情感,切換心情。
一身設計得宛如軍裝的製服,流露出威嚇般的高壓氣勢。緒形隨隊走進書店,一間又一間的盤查著。入隊第二年,他的工作包括推箱車,遺跡遵照隊長指示,將沒收單所列的書籍裝到箱子裏。
走到小說雜誌區時,隊長那戴著白手套的手,果然機械性的指向那本期刊。
那裏麵刊登著加代之的出道作品——剛才走過的每一間書店,他們都沒收了。
緒形下意識的遲疑,卻被隊長眼尖地發現。
「你在拖拖拉拉什麼,緒形!」
「這本雜誌……隻留一本也不行嗎?」
快步走來的一記勾拳,就是緒形得到的回答。見隊長走來時,緒形心裏已有準備,所以仍能站穩腳步,隻是被那一拳打得臉朝那方向撇去而已。
沒再多說半句,休息默默地將平台上的五本雜誌收進箱子。血的味道迅速在嘴裏滲開。
這件事當然被寫進了報告裏,但休息沒說出自己跟加代之的關係,隻說自己是另一個名作家的書迷,避重就輕的掩飾過去。
「為這種小事妥協,對委員會怎麼交待?」
隊長眼裏地訓斥道。
「省廳跟內閣可不會買賬。記住,我們是清潔大隊,不管大眾怎麼批評我們,一切都是為了維護社會秩序。你應該為這一點感到驕傲。」
感到驕傲——然後就能像你一樣冷血無情嗎?
縱使雜誌裏刊登著你珍愛的人所寫的小說,你也能麵不改色地沒收掉數百本?
這是在維護哪門子社會秩序?
「我看你大概是累了。明天是你輪休吧?好好休息。」
得隊長的允許,緒形解脫似的下班了。然而回家之後,大難才正要臨頭。
加代之傳來一封簡訊。
『……我真沒想到。不過,這作品很有你的味道,我很喜歡,希望更多讀者也喜歡它。』
簡訊一字一句地寫著緒形前天絞盡腦汁擠出的感言,另有個圖片格式的附加檔案。
忐忑揣摩著她的用意,緒形打開那個檔案,隻覺得心髒幾乎要停止。
那是一張照片:半邊臉腫了的他,正在將刊有加代之作品的那五本這種放進沒收箱裏。
拿著手機,緒形僵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手機響了起來。
是加代之。
他按下了接聽鍵,卻不知道開口要說什麼,隻是口中幹澀。
仿佛處於憐憫——憐憫這個講不出話的大男人,加代之的聲音比往常還要溫柔。
「明也,我在你家附近的家庭餐廳。你方便出來嗎?」
頓了好久,緒形才回答:
「好。」
聲音裏的沙啞,連他自己都覺得難堪。
隨手拉一件外出服,緒形在夜色中快步跑著。隻花了不到十五分鍾就來到那間餐廳。
加代之坐在最後麵靠窗的禁煙區,已經點了一杯咖啡。緒形上氣不接下氣的走過去坐下,也點了一杯。
「『那什麼臉來見人』這句話是形容什麼臉色,我到今天才明白。」
不用說,她指的是緒形在接到簡訊那一刻的心情。
「而且還是自己喜歡的人。」
好傷人,但我已經沒有受傷的資格了。她難過的心情肯定更甚於我吧。
「那照片是一個直升研究所的同組同學傳來的。她問我是不是還在跟你交往?問我是否知道這件事?我知道我的作品在這一期的雜誌刊登。」
聽她這麼說,緒形才想起那間書店就在母校附近。
「我情願不知道,不過我感謝她。」
加代之以肘支在桌麵上,雙手覆著前額。
「你打算騙我多久?」
「什麼騙……我沒有要騙你。」
「那你上次為什麼不告訴我,說你是優質化隊員?說什麼『希望更多讀者也喜歡』,你明明知道讀者根本沒機會看到它。」
「……我、我也不是自己喜歡才去……至少在我們沒收之前,我希望有更多讀者能搶先買到……我真的是這麼想的。」
「我不是來聽你自圓其說的。明也,你到底打算瞞我到幾時?我是認真的跟你交往呀,我相信你也是如此才對。」
「我是啊,我是真心的。」
機靈的女服務生選在這個空當走近,默默端上了緒形點的熱咖啡。
「我在你們銀行開的戶頭,就是用來存我們的結婚資金。」
「那你什麼時候才要說你是優質化隊員呢?難道你隱瞞了這件事還想娶我?」
「我講不出口啊!」
麵對加代之,緒形從來沒有用這麼激動的口氣說話過。今天的她也不像以往,不等緒形把要講的話想好了講出來才接腔。他倆之間的對談總是建立在加代之的耐心之上,如今卻是她舍棄了這個先決條件。
「被分發到這個惹人厭的單位,我實在不想說……」
「拖著不說,問題就會解決嗎?」
你等一等,不用這樣連珠炮似的逼問我。你明知道我是這麼的口拙。
我知道問題在我。我知道是自己踏錯了一步,卻不知道是哪一步踏錯。
「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分發的結果根本就不符合我的誌願,偏偏還是一個最討人厭的單位,我該怎麼辦呢?」
「分發通知的那一刻,你就該告訴我的。」
緒形怔住了——原來,我那麼早就做錯了?
「那麼,我也會把我在寫小說的事情告訴你。我們可以溝通,談優質化法的事,談我們是否要繼續交往下去的事,可以花時間慢慢了解。假使談過,你仍然要做優質化隊員,那我們可以分手。」
緒形忍不住喊了「等一下」,聲音卻是更加沙啞。
「做優質化隊員有那麼嚴重嗎?」
「優質化隊員也許有自己的一套說法,可是我不想去管。我雖然才剛出道,會不會在文壇成名還很難說,但對於想要寫小說的我來說,那都是殘酷的法律、殘酷的職業,是我所不能苟同的。」
說到這裏,加代之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反問他的看法:
「你的請人實現了長年以來的夢想,你在台麵上敷衍著祝賀她,等著兩天後銷毀那夢想成真的證據,你不覺得殘酷嗎?」
重新審視這一點,緒形垂下眼去,愈發不敢直視她。
「當然覺得過分……可是……那本雜誌裏有優質化委員會盯上的作家,又刊登了批評優質化法的專欄……」
「不準國民批評政府機構,這種心態實在奇怪,難道你不這麼認為?一個作家在雜誌上發表批評法令的專欄,連其他作家發表作品的機會又要被一並剝奪,這樣的法律未免太專製、蠻橫了。」
「可、可是……取締違反善良風俗與秩序的媒體,也有導正風紀的用意在。」
加代之長歎一聲,露出倦意。
「聽你講這種話,八成是受訓或什麼講習時給人洗腦過吧?」
休息沒吭聲,她說對了。
「再怎麼低俗、惡劣的表現手法,人民都有權用自己的觀點來審視。國家介入讓人民隻能看見視線篩選過的東西,跟戰爭時的情報管製有什麼兩樣?你竟然說出這種話,真教我失望。」
不是,不是那樣的。因為你不肯等我,一個勁兒的把話題推演成結論,而我想找個地方踩刹車,卻——
卻每一次都踩到油門。
「抱歉,我……我完全不懂優質化法,隻知道說些惹你不高興的話。」
他頂多隻覺得倒黴,自己竟被分發到一個專製蠻橫而惹人嫌的單位。
隻覺得違禁語的限製隻是用詞上的問題,避開就好了。
「我不覺得有那麼不自由,不管是看電視或看書。」
「嗯,一般人也大多是這個感覺。我們雖然隸屬於法學院,主修的確是商事法,所以對優質化法沒有太鑽研。況且優質化法的學程限製很嚴格的。」
這一點,緒形也不知道。
「不過明也,我原諒你瞞著我。你對優質化特務機關一無所知,對法令本身又不清楚,你的難言之隱我可以體會。然而,這次的時間我卻不能原諒。」
緒形戰戰兢兢的抬起頭,看見的確是加代之直視而來的嚴厲目光。
「明也,你進去已經一年多了,早該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麼事了吧?我把寫小說的事情告訴你的那一天,你說的那些鼓勵和道賀之詞都是場麵話,隻是為了讓我開心吧?你早知道那邊雜誌會在發行日當天就被查禁。要不是老同學通知我,明也,你想騙我到幾時?」
是了,原來如此。想到這一刻才總算明白。
明白自己已經完全失去她的信任。
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內容,也知道自己將執行檢閱任務,至少應該在最後的那一刻勇敢地說實話:坦承自己是優質化隊員,即將奉命查禁那本雜誌,並且為多日以來的隱瞞道歉。
在那一刻之前,他隻是隱瞞。但從那一刻起,他所做的卻是欺騙。要是他能勇敢吐實,或許還來得及。
怪不得加代之不停的問:「你要騙我多久?」怪不得她的聲調流露著悲切。
在她向愛人表明從學生時代就蘊育的這個夢想時,愛人卻連自己的職業身份都不肯透露。
他也捫心自問,要不是昔日的同學在現場撞見那一幕,他打算等到什麼時機才要向加代之坦白?
緒形自己也不知道。他很可能會繼續拖著,一直拖著……縱使進展到論及婚嫁階段,都還想蒙混了事。
就算真的進展到順利結了婚,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等到被拆穿的時候,加代之勢必更不能接受。
最後那兩句,是你被我騙啦,緒形同學。我一點都不文靜,甚至也不穩重呢。相反的,我的性子比一般人還急躁,卻怕跟人起衝突,所以才裝得文靜,不引人注目。
緒形想起加代之當年講過的這番話。的確,她不單單隻是一個成熟穩重的女性。
「對不起。」
愚昧的代價,就是他操持不再擁有她的心。
這一刻的感覺,像一股平靜的湖波,靜靜淹沒他的心。
「是我太笨了,我已經沒資格再說什麼。」
沒資格開口求她原諒,也沒資格要去她再給一次機會。
裁決這個情景的權利,隻在她的手裏。
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要花這麼長的實際才能想通,他覺得自己簡直笨得無可救藥。
就在緒形默默等到加代之的結論時……
加代之忽地舉起手來。
他以為她要揮來一巴掌,卻見她溫柔地伸長了手臂,撫摸緒形白天被隊長打腫的那半邊臉頰。
指尖輕觸的那一刻,他隻覺得火辣刺痛。
「整個過程,研究所的同學都看見了。明也,你在沒收雜誌的時候抗命,所以被隊長打了,對不對?她聽見你當時向隊長說的話,也一五一十告訴了我。」
加代之笑了,淚水卻大顆大顆的滾落。
「對不起,我一直用這麼咄咄逼人的方式對你講話。她沒有扭曲事實,所以我相信她,也相信你始終都是愛我的,盡管你對我撒了謊。」
「別這樣……不要講得好像一切都結束了。我還是愛你,現在也一樣的愛你。我這一輩子都會為了騙你的這件事而後悔的。」
坦白講出自己的心聲,這資格他應該還有才是。
「我也愛你啊,但我們真的結束了。」
這段日子,我好快樂,也好幸福。
加代之喃喃道出時,表情是那樣的沉靜,仿佛正在細數往日的回憶。相信從沒想過,這一段感情的休止符,竟可以劃得如此平和。
在還沒有決定出路,為了一片空白的那個純真年代,他們的這段感情萌芽。
若能讓時光倒轉,他想,自己能夠避開這樣的終局嗎?
加代之說了聲「我走了」,留下咖啡的錢,就這麼起身離去。
她走之後,緒形在那兒又坐了整整一個小時。
一口也沒喝的咖啡早已冷掉,但店員沒有靠近緒形所坐的那張桌子。平價的大眾餐廳裏,卻有難得的細心。
過了幾天,他收到加代之從銀行寄出的一封信。
信裏裝著賬戶借閱的說明和所需文件。加代之也許認為,他倆既已分手,緒形沒必要再仗請人的情麵維持這個戶頭吧。
然而,緒形沒有解約。反正這已經是他的賬戶,他要怎麼處置就是他的自由了。
緒形每天照樣上班,在與書店、書報攤和圖書館的簡約抗爭中度日。也試著改變心態,把這些都當成工作上的例行公事。
就這樣,他得到了一個結論。
他發現,縱使自己能夠忘記加代之,也不可能遇到一個願意同情這份工作的女性來愛上自己,更別提共組家庭了。
緒形隻恨自己沒有早點想到。他老是為那份難言之隱所困,跳脫不出思考邏輯。除非是找到認同優質化法、或隻想找一張長期飯票的女性,否則他走這一行是主動孤家寡人一輩子的。
話說回來,自己就能愛上那種人嗎?要是他早點想到這一點,當初根本就不會去考什麼二等國家公務員了。現在就算有人慰勞他「工作辛苦了」,他也完全不覺得高興。
惋惜過往也隻是徒勞。現在他有了重新選擇人生的機會——不,這機會是加代之帶來的。
就業第二年,緒形這時才二十四歲,大可以轉換跑道。
就在跟加代之分手後的一個月,緒形遞出了辭呈。隨後他參加夏季集中講座的圖書館員課程並取得了圖書館員資格,剛好趕上該年的地方公務員考試——正確來說,是成立剛滿第三年的關東圖書隊人員招考。在申請報考表格的誌願欄裏,他勾選了「防衛部」。
承蒙優質化特務機關的訓練,緒形在實戰技巧的項目中拿到了第一名,筆試成績也是名列前茅。
不過,他的優質化隊員經驗似乎讓圖書隊主管們非常憂心。他後來才聽說,甚至有人懷疑他是特務機關派來的間諜。緒形自己當然能體會他們的立場。
因此,緒形的麵試便由司令官和主管階級全數出動。這在圖書隊史上是個特例,後來也沒有再遇到類似案例。
坐在輪椅上的那位紳士,緒形在圖書館員講習中就已經認得,知道他是「日野的惡夢」的稻嶺和市司令。
麵試一開始,稻嶺就單刀直入的說:
「到本年度的六月之前,你都在優質化特務機關服務,是嗎?」
看來,這位司令不是那種先讓部下刺探,自己居高觀望的類型。這份直爽令人欣賞。
「是。我有與圖書館抗爭的經驗,包括武藏野第一圖書館。也曾執行過零售通路的檢閱行動。」
「也就是說,就在半年前,我們彼此都還是敵人呢。」
稻嶺的口氣好無諷刺或挖苦,反而有一點好奇的意味。在那溫文儒雅的紳士外表下,似乎藏著另一種性格。
「這樣的你,如今竟然要倒戈投降敵陣,我很想知道這其中的理由。」
「是。」
緒形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逃避這個問題。
「其實,我之前完全不了解優質化法,也從來沒有試圖去了解。隻是在父母的要求下參加了二等公務員的考試,又在非誌願的情況下被分發到優質化特務機關。要是我之前就明白優質化法是怎麼一回事……不,就算在分發之後才去了解,我想我不會對優質化法保持同情心,縱使錄取了也不會去報到的。可是,當時的我不知長進,始終隻覺得是自己倒黴,卻提不起勇氣去推翻現狀。而且,特務機關的高壓作風雖然讓我印象很糟,但我並不特別因為優質化法而感到不自由……就這一點而言,我想我也跟一般社會大眾一樣,長期被豢養與優質化法的鉗製下,已經是溫水煮青蛙的狀態了。」
「你這番自我評析非常辛辣,直指問題重心。那麼,就在這溫水煮青蛙的狀態下,你做了一年的優質化隊員,為什麼突然改變了心態,決定投效以往的敵方陣營呢?」
對緒形而言,回答這個問題可得鼓起相當勇氣。
然而,他已決心非要錄取不可。這個信念勝過了一切。
「半年前,有個與我非常親密的朋友正式在雜誌上發表處女作。寫作時這個人多年來的夢想,得知出道時,我也是第一個被通知的人。但是,那一期雜誌被特務機關列為查禁品,我執行沒收任務的事也被這位朋友知道,最後,這位朋友跟我絕交了。」
「所以你投效我們,是想保護那個作家的書?」
插嘴的是個眼神銳利的男子,乍見時令人聯想到禿鷹。緒形後來才知道,原來那個人就是彥江副司令。
「要是你僅憑一點個人的遺憾就來報考,我倒要懷疑你的腦筋有問題了。圖書隊矢誌保護所有的書籍,沒有任何斟酌。你若隻想保護單一作家的書,是沒有資格加入我們的。」
「不,那位朋友與我絕交時,已經把優質化不見容於世的原因講給我聽了。朋友說,一部出版品的表現手法縱使再低俗、惡劣,國民仍有權利去自主判斷,而優質化法隻是剝奪國民的判斷機會。所以才被人批評為惡法。就在得知這個道理後,我又在特務機關工作了一個月,原想試試自己是否還能對這條法律懷抱一絲同情,結果卻隻是證明自己實在無法認同它;相對的,我發現『圖書館的自由法』的宗旨與優質化法正好相反,它卻令我起了憧憬心。在特務機關裏,長官野灌輸我們『圖書館的自由法』是惡法的觀念,但我還是認為『圖書館的自由法』才值得我效力。」
「這個報考動機了不起。」
稻嶺表情和緩睇點頭,他接著又說:
「你的朋友是個傑出的教育者。敢問這位作家貴姓?」
緒形毅然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麵試結束,緒形準備離去,出門前卻被稻嶺叫住。
「你說的作家朋友,是你心愛的女性嗎?」
整場談話過程中,緒形都可以規避性別,想不到還是被看穿。他略略頷首,答了聲「是」,卻見稻嶺微微一笑又問:
「你是不是覺得,你倆以分手告終,反而是一件幸運的事?」
當下,他不知稻嶺為何有此一問,隻好秉實而答。
「當然。」
「那麼,你倆結下的是一段善緣呢。」
得到這一句有點兒唐突的祝福,緒形步出了麵試室,這才想起——
稻嶺和市因「日野的惡魔」而失去了他的其中——也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
*
緒形終究被錄取了,隻是在單位分發上引發了一番爭議。最後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的,便是圖書特殊部隊的玄田。
特殊部隊是關東圖書隊特有的精銳單位,如家卻要接收一個曾經效於敵方的人員,若是有個什麼萬一,後果誰能擔待?當有這樣的意見出現時,據說不隻是玄田當場駁以:「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有本事鎮得住這個萬一,盡管推薦上來。」就連稻嶺也為他的這番發言助陣。
的確,若有突發狀況或任何不測,沒人能比玄田更鎮得住這一類情勢了。當時的玄田已經十足是個霸氣狂人。
「喂——副隊長。」
進藤踏進辦公室,遠遠的就在那兒大呼小叫,緒形這才從漫長的往昔回憶中清醒過來,抬起頭應道:
「嗯,怎麼了?」
「還問我,今天是你的射擊訓練日耶。」
「啊,已經這麼晚啦?」
在特殊部隊裏,玄田和緒形負責在緊急狀況發生時指揮全體,麾下未編製特定的班員,因此他兩人的訓練便隻能利用部隊主管業務的空當輪流進行,並且得加入別班的訓練課程。
「射擊高手好久沒陪我比劃了。我今天有沒有這個榮幸啊?」
「跟你對練都是我輸,你又不肯放水。若放了水,比試起來也不痛快,我才不要。」
進藤邊說邊笑著聳肩。他比緒形小兩歲,但是階級相同,又是相識已久,談話時便無上下之分。
「你們不想碰的行政事務都是我在處理,還要幫你們跟高層協調。你就加個班陪我一下,讓我換換心情也不為過吧?」
「那你就不要每次都贏我啊。讓部下有機可乘,也是增進感情的表現嘛。」
說著,進藤又笑了笑:
「算了,隊長都那樣了,也不能怪你啦。」
看見他的笑容,緒形的記憶又被勾起。
「你笑起來這副德性,有時候真像那個、那個……」
同思索了一會兒才想到答案。
「湯姆與傑利的那隻貓。」
「你居然把我跟那隻貓混為一談……唉,不過我老婆也這樣講過我,算了算了,我認了。」
進藤苦笑,坐下來等緒形收拾公文。
「隊長現在把行政的東西全丟給你了,你這位子,我看將來隻有交給堂上接任。」
因為前輩們統統逃個精光啦。進藤補上這麼一句,又露了個湯姆貓的笑容。
「他現在已經接下不少了。不過他還年輕,得再磨一磨,至少要禁得起我們隊裏的下流玩笑才行。」
「依堂上的個性,恐怕很難吧。就算到你這個年紀,我打賭他還是會一本正經的跟人家吹胡子瞪眼。」
這番描述引得緒形聯想起那副模樣,也不由得跟著笑了。
「就愛白費力氣。」
「不過我能體會,同在笠原麵前非得要擺出那副嚴肅樣才行。笠原那脾氣搞不好已經活生生繼承了隊長的胡搞蠻幹,堂上現在隻能繼續扮演刹車的角色了。」
「得了吧,一旦出事,堂上還不是跟她一個樣。亡命事件把我嚇到渾身發涼呢。」
「仔細想想,這樣的組合真是恐怖……而且那兩個家夥居然結婚了。」
「個性太契合,遇到狀況時反而會胡亂地猛踩油門加速——我記得小牧這麼說過。」
「我是第一次聽到,不過這說法也太貼切了。」
進藤邊應邊點頭又道:「話說回來,他們兩個入隊時還大眼瞪小眼,咬牙切齒睇鬧不合,回想起來真不可思議。」臉上再度出現那副湯姆貓的招牌笑容。
他笑起來格外有年輕時的那股氣質,令緒形忍不住遙想當年。
「說起來,我進入特殊部隊時,最愛找我碴的人不就是你嗎?」
「都那麼久了,你怎麼又提起?拜托你繞了我吧,副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