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快到啦~你們交往有沒有半年了啊?」
柴崎在寢室裏這麼問道。鬱坐在暖爐桌邊,難為情地看著麵前的桌布。
「呃、嗯……」
正確來說,有七個月了。
「這麼久了,通常也有人已經進展到那一步了……」柴崎頓了一會兒,歪著頭問:「你們咧?」
真是好事又直接。
「親、親親有啦。」
「廢話,要是沒有就嚇死人了!我現在是在跟高中生講話啊?」
柴崎的吐槽反應好激動。
「誰會以為你每次被他找出去都隻是挨罵?」
穿幫了!她這種說法顯然是發現真相了!鬱的頭愈縮愈低。
自從堂上那晚的大膽宣言,鬱對於親吻一事已經很自然了。每當一同出遊,他們會在回程時到堂上家去坐坐,有時就順便到堂上的房間去——那位一點兒也不靜的靜佳妹妹在外獨居,平時不住在家裏,因此不怕她會來打探。這時,他們會「適度的」享受獨處時光,隻不過幾乎都是點到為止。
「是激情的?還是溫柔的?」
用這麼抽象式的問法,問的又是這麼大膽的問題,害得鬱手上那顆剝到一半的橘子差點溜出去,她幾時伸手接住,幸好沒把它捏爛。
「幹嘛問這個啦!」
聽得她抗議,柴崎別開了視線。
「好奇。」
「喂!」
「……理由怕你聽了會心裏不舒服就是了。老實說吧,其實我沒談過什麼兩情相悅的戀愛,有的隻是——我想想,經驗而已?所以羅,有一個像你這樣一看就很幸福的標準範例作室友,我就有很多事情想問,好比談戀愛是不是真的那麼幸福。」
難道——這就是柴崎絕少展現的真實麵?
鬱原以為,有柴崎如此美貌,在戀愛方麵應該不至於不順遂才是。
仿佛為自己無意間泄了底而後悔,柴崎又端出打趣的口吻連番追問:
「所以老實說,堂上教官室哪一種的?熱情如火,還是柔情似水?」
「呃,這個……都有。呃,看情況。」
親吻時激情的,撫摸則是溫柔的。
「你不會想試試更進一步的嗎?」
「也不會不想……隻是……」
反正該在柴崎麵前丟的臉早就丟光了。鬱煩躁起來,把心一橫:
「沒經驗所以會怕!就這樣!」
「哦——秉承純情玉女的溫室栽培路線,到這個年紀就會產生弊端。」
「不行嗎?」
「難道你不曾有過快要被他霸王硬上弓的感覺?男女朋友情投意合,應該很容易玩過頭才是。」
「跟清純的未婚女性講什麼玩過頭啦——!」
激情而溫柔。不因為鬱的緊張而住手,卻會在她害怕時停下。
曾有那麼一次,他們回堂上家時發現他的父母不在,撥他們的手機一問,原來是堂上老爸帶著太太參加公司的員工旅遊去了。
向鬱轉告這個消息後,堂上問她是否還要到屋裏坐坐。
她想不到拒絕的理由,隻想到長輩們不在,應該就不要像平常那樣擔心他們聽到什麼了。
走進父母都不在的家中,似乎反倒是堂上顯得躊躇。
進到堂上位在二樓的房裏,平時總會反鎖的房門,他那天沒有鎖。
能坐的地方也隻有床鋪。
若是之前,她得斂聲屏氣,但當時隻需要壓抑到不會令自己難為情的程度就行,因為整間屋子裏就隻有他們兩個。
那個吻也比之前都還要久,令她愈來愈難克製聲音。
突然間,右肩被他輕輕一推,在沒有支撐的情況下,她怔怔地往後倒去,就這麼看著眼前的景象換成了天花板的木紋。
堂上用手撐在她頭側的床鋪上,由上往下地凝視著鬱,鬱也由下往上地看著他。他們就這樣四目相望,不知凝視了多久。
接下來會怎麼樣?堂上打算怎麼做?
她發現自己根本一無所知。
好可怕。
就在這個連頭竄入腦中的那一刻,堂上抓著鬱的手腕將她拉起來。
該回去了吧?聽他這麼問時,她的腦中隻有一團亂,心中像是如釋重負,卻也有相對的失落感。失落感有多大,被卸下的重荷就有多大。
所以,她隻能頜首同意堂上提出的選擇。
「唉呀——我知道了!我交往過的男人沒一個懂得體貼我的心情,這就是敗因!」
柴崎猛抓頭。
「有、有那麼慘嗎?」
「有——而且打從第一任男朋友開始就是這樣,全都認定我這麼耀眼的大美女一定早就有性經驗了!這叫我怎麼好意思說我是處女、會害怕,請給我一點時間!」
「身為朋友,我不能不說,在那種緊要關頭還不敢講實話,根本是無聊的自尊心作祟。」
「二十六歲的青春玉女拿戀愛問題對我說教!好屈辱啊——!」
「閉嘴啦,死要麵子!」
嬉笑著鬧完這一陣,柴崎又長歎一聲。
「話說回來,堂上教官進攻得很辛苦呐——遇到這麼頑強的對手。溫室栽培的二十六歲玉女,茨城縣產。」
「不要把我講得好像農作物似的!」
鬱反駁完,鎖起了脖子接著說:
「那,堂上教官他……真的會想那樣……」
「廢話,怎麼可能不想!人家可是年過三十的大男人呀。而且連親親都那麼想了,總不可能是自己害怕所以停手吧?這算哪門子踩刹車嘛。」
不,或許是搞戀愛養成遊戲那一套,這樣才萌?柴崎一臉認真,交抱著手臂沉吟。
「什麼戀愛養成遊戲啦——!」
「放心,你這人打死也不可能變成所謂的萌角色,所以你們之間不會玩出那種變態味的。」
「就跟你說別用『玩』這個字眼!」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寢室房門。
「哈羅,有人在嗎?」
「請進——」
兩人齊聲應道,便見一個熟識的前輩探進頭來,手裏拿著一塊寫字板。
「每年的例行活動又來啦——你們倆個今年如何?笠原入隊都第四年了,可以參加了吧?」
「啊,要要,我要參加!」
每年西洋情人節將至時,宿舍裏就會舉辦應景活動,由舍內社團之一的家政主辦的手工巧克力製作班是其中的重頭戲。
「你們笠原參加……好。參加費是一千五百元,麻煩你。柴崎呢?」
「我跟她不一樣,還沒找到可以送的對象呢。」
「好吧,柴崎還是照往年……」
這時,鬱怯怯地抬眼望向學姐:
「對了,今年的夠簡單嗎?我做得出來嘛?」
「別擔心,這個活動的用意也包含征求新社員在內,所以每年都是那幾個基本配方輪流,誰來做都不會失敗。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你在內,隻管放心。我們甚至安排了老社員全程在一旁幫著看。」
「……怎麼有一股被歧視的感覺?是我多心嗎?」
「事關家政社的麵子,我們也怕活動中出現失敗者呀,更何況還會影響新生入社的意願呢。早料到你今年會參加,我們可是做好了萬全準備。」
「嗚,果然是歧視我!?」
「參加費啦,快點。」
故意不理會鬱的假哭討饒,前輩自顧自催著收錢。
鬱沮喪地拿出錢包,點了一千五百元交給前輩,又故意把五百元的部分全部以百元硬幣代替。哼,都給你銅板,累死你。
「啊,謝謝。太好了,我正愁零錢不夠,沒法兒找錢呢。」
鬱的小心眼成了未爆彈,還是前輩段數較高。
*
「你們交往也差不多半年了吧?」
問話的是小牧,他帶著酒跑來堂上的寢室聊天。堂上喝酒倒不介意有沒有人給,不過小牧似乎喜歡有酒伴,所以每當他想喝酒時,總會像這樣拎著酒來窩在堂上房裏。
「正確說來是七個月。」
「進展得怎麼樣?」
「……你們呢?」
「我們雙方父母早就同意了,總算也熬到她滿二十歲。啊——等得真久。」
小牧表情一轉,笑容竟帶著一份傻勁兒。
「之前她也會吵著要,可是畢竟還沒成年,我不太敢下手。不過,哎,我們有工作上的限製,也不可能跑太遠的地方,在外麵約會時頂多到好一點的旅館去過個夜罷了。」
「彼此都有共識,一定輕鬆多了。」
「……跟一個年過二十五歲的女人交往,還不能達成這種共識才可怕吧……」
「天底下就是有這麼可怕的事啊!」
堂上舉起了啤酒罐,卻發現罐子已經空了,於是再開了一罐。
「老實說,我真不知道早就可以做到哪一步。」
曾經有過那麼一次現成的好機會。照當時的氣氛和進展,一般女方應該會順水推舟的讓事情發生至最後。
輕輕推了她的肩膀,見她就那麼愣愣地倒到床上去——滿臉的不明就裏。以及——
驚怯。
「擺出那種表情,我怎麼下得了手。」
「這樣就下不了手,真不知該說你是溫柔還是懦弱哦。」
小牧苦笑道:
「如果問題出在不習慣,也有別的方法讓她慢慢習慣,不是嗎?被你這麼一說,跟笠原小姐交往好像在馴服野馬似的。」
「閉嘴啦。」
堂上悶悶不樂地撐著臉頰。
「我就是怕她會嚇跑,不行嗎?」
「人家沒經驗,也許就是要靠你帶領。」
「我觀察一陣子再想想吧。」
緊張時表示OK的訊號,他可以不顧忌;但讓她害怕卻是另一回事,他不忍心。
可惡。嬌吟的聲音那麼讓人心動,想考驗我到什麼程度啊!
碰上她這麼類型的,對男人來說也是另一種折磨呢。
小牧如此笑道。
*
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節當天。
堂上走進辦公室時,看見穿著戰鬥服的鬱正拿著量販包的KitKat巧克力往點心盆裏倒。堂上班今天的輪值人物是出操訓練。
「喂,笠原——你送的人情巧克力該不會就是那一大包吧?」
別的隊員問道。鬱一點兒也不避諱地答:
「是啊。怎麼?」
「太沒情調了啦——!至少拿便利商店賣的情人節巧克力來嘛——」
「士長一個月才領多少薪水?你們也想想特殊部隊的男女比例好不好!別隊的女隊員可以分攤,我卻要一個人包耶!就算是人情巧克力,難道要我一個人去買五十人份嗎?」
說著,鬱又拿了兩大袋KitKat巧克力。
「吃完了就請來這裏走進拆新的吧。隊上的茶點一向都是共同出錢買的,這會兒可是我獨資請客羅!」
「算得這麼精,你也太——」
「每年都請你們了,少廢話!要廢話就不要吃!況且就算是量販包的巧克力,你們還不是吃下肚,但有誰在白色情人節回禮給我過嗎?」
被她狠狠地「提醒」一番,這群老早把白色情人節拋在腦後的隊員們當場沒了氣勢,隻能小聲嘟嚷著乖乖走過來取用KitKat巧克力。明知隻是人情,好歹是女隊員送的,大夥兒似乎還是滿想要。
「要是有剩,我可以帶回家給小孩吃嗎?」
「先搶先贏,請盡管拿吧!」
「我也拿一個吧。」
堂上才出聲說道,卻見鬱嚇得雙肩一聳。
「早、早安!請用。」
「堂上你最好了啦,反正一定有真心巧克力可拿。」
「你們這些小心眼!」
鬱大喝一聲,又轉過頭來,視線卻有點低低的。
「呃,這是兼作茶點用的。別客氣。」
「嗯,我要吃。」
堂上從點心盒裏拿了一罐熟悉的紅色包裝巧克力。
「有女朋友的家夥別吃啦!喂,大夥兒,我們快把它吃光!」
「你們心眼真的很小——!」
「有女朋友的不能吃,那我也不能吃嗎?」
同樣著戰鬥服出勤的小牧湊過來說道。趁著瞎起哄的隊員們還沒回答,鬱搶著喊:
「可以可以,不能吃是他們亂講的!這隻是人情巧克力,放心吃吧!」
「這樣做人情很有效率哦。」
小牧笑著,也伸手夾起一個。
「聽到沒?小牧教官這麼中規中矩的感想!想吃女朋友送的真心巧克力,就快跟人家多學學!」
「你……也太口沒遮攔……!」
看著鬱一如往常般嬉笑怒罵,堂上咬著KitKat巧克力,不經意地想著。
她剛才的視線略低,也許隻是我多心吧。
訓練結束,堂上換完衣服走出更衣室,看見鬱就等在前麵不遠處的走道上。
「辛苦了!」
她笑著小跑過來,接著在一隻較小的提包裏翻找。每到訓練日,她會多帶一隻較大的體育背包,用來裝訓練時穿過的髒衣物,小提包則是用來裝重要物品的。
找了一下,鬱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呃,這個……是情人節的——」
她吞吞吐吐的說著,把盒子遞向堂上。
「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親手做的。」
「……能吃嗎?」
半開玩笑的問了這麼一句,便見鬱一本正經的回答:
「沒問題!有宿舍的家政社親自指導!而且還有個資深社員跟在我旁邊教我,你盡管放心吃吧!」
「看得出你在女生宿舍的地位啊。」
苦笑著接過盒子時,他碰到了她的手。就在那一瞬間——
聽到一小聲屏息也似的驚叫,鬱忽地抽回了手。堂上也還沒抓穩,那盒子就這麼翻了一圈,正麵朝下掉在地板上。
「啊……」
鬱當場楞在那兒看著堂上,仿佛在他的臉上見到受傷的表情。
「對、對不起!」
像是從定身咒之中解脫似的,她這才倉皇地蹲下去撿拾盒子。
堂上早一步撿了起來,同時說道: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
此時此刻聽你道歉,更讓人覺得難過。
「謝啦。這是你這輩子第一次親手做的,我會仔細品嚐。」
回到寢室打開盒子,裏麵裝著的鬆露巧克力倒沒什麼碰傷。
拿起一顆來嚐嚐。有資深社員親自指導,確實吃得出幾分成果。
可是。
……我做過什麼不對的事情嗎?讓她隻碰個手就怕成那樣子。
「不然先保持一點距離吧。」
自言自語著,他又拿了一顆放到嘴裏。
*
趴在床鋪上,鬱一動也不動。
我好差勁。
翻倒在地上的巧克力盒子。
堂上快手拾起盒子,果然是溫柔體貼。
堂上教官他……真的會想那樣……?
廢話,怎麼可能不想!人家可是年過三十的大男人呀。而且連親親都那麼想了,總不可能是自己害怕所以停手吧?這算哪門子踩刹車嘛。
其實鬱正隱隱約約察覺,隻是一味佯裝不知。
一味讓他忍著。
對於激情熱吻之後的下一步,鬱發現自己懷抱著興趣和好奇——有這種心思的我,會不會被他認為識不正經?
潔身自愛的意識一旦浮上台麵,矛盾就開始在心底翻騰。
想讓那雙手撫摸,甚至想體驗更多更進一步的感覺——她好怕這種念頭要是被他發現,那該怎麼辦才好!
在這一層糾葛的影響下,自己不過是碰到他的手而已,竟心神不寧地弄掉了此生送出的第一份情人節巧克力。見到他那一刻的表情,她發現自己的失手可能意味著更嚴重的後果。
他會不會一味我討厭他?以為我在躲避他?
這是他們交往後的第一個情人節,自己卻表現得如此失態,堂上當然受到了打擊。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遇上這種情況時,有誰是順其自然OK的,有誰能教我該怎麼自然的麵對!
「欸,怎麼搞的,你回來了為什麼不開燈啊——?」
柴崎一進房裏就問,同時把燈打開。
「哇!哎唷,你在哭什麼?」
「我拿巧克力給堂上教官時,掉到地上了~~~~~~~~!」
「啥?你昨天拿回來時,包得那麼漂亮不是嗎?怎麼,堂上教官看見盒子裏的東西嚇得失手摔掉?」
「不是啦~~~~~~~~~~」
大致聽完事情始末,柴崎的眉間出現小皺紋。
「這就……有點殘忍了。」
「我真的傷到他了?傷到了吧?」
「嗯——不過我要先點明一件事,那就是你為什麼會被那種複雜奇怪的貞操觀念給綁住。」
陪著鬱坐在床鋪上,柴崎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這個二愣子。
「說得直接點,就是你媽咪的洗腦。」
鬱隻覺得全身一僵,因為她心裏有數。
「你媽一定交待女孩子要守身如玉,婚前性行為是天大的罪過,諸如此類吧?」
「可、可是我才沒有照單全收。」
「真的嗎?當你想要他在親吻之後更進一步,你沒有害怕自己被他當成不正經的女人?沒擔心他會因此而討厭你?」
被他直指痛處,鬱沉默了。
「心靈控製的可怕之處,就在於當事人根本渾然不覺呀。以你的情況來說,親吻已經是『媽媽訂下的規矩』極限了。」
柴崎頓了一會兒,又道:
「不過,親吻既然是性愛的代價行為,這勞什子『規矩』也早就被打破了。」
「什……什麼代價?」
「難道不是?」
說著,柴崎突然起身脫去了外套和毛衣,接著換上運動衣褲。那副女人見了都要流口水的好身段,她就這麼大刺刺的亮給鬱看。
「就這樣啦,我能給的提示就這麼多。剩下的你自己加油吧。」
隻見柴崎從包包裏取出某種小包零食,塞進運動夾克的口袋裏,然後揮著手轉身往房外走去。
「柴崎,晚飯跟洗澡……」
「整張臉哭成這樣,我們還是晚點再去吧。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外麵打發時間再回來。」
「……謝謝你。」
柴崎是不折不扣的刀子口豆腐心。不過,要是當她的麵這麼講,她一定不承認。
*
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零食,柴崎在大廳裏翻閱雜誌,忽覺一個影子從上方籠罩。抬頭一看,原來是手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