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
光線透過厚厚的窗絨滲透進來,已經精疲力盡,失卻了點亮萬物的活力。
房間裏隻有灰蒙蒙的一片。
沒有風。
我坐在輪椅上,握著母親的手腕,感受她微弱的脈搏跳動。
床頭,電子儀器的指示燈冷漠的閃動,冰涼的熒光將呼吸麵罩下那張熟悉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醒過來,媽媽”,我閉著眼睛,卑微的仰著額頭,斜對天空的方向,向上麵的神靈們默詠,虔誠的祈求:“求求你們,讓她醒過來。她這一輩子,從未做過任何損害他人的事情,憂愁多過歡樂,付出遠超給予,可是為什麼厄運偏偏找上了她?你們應該找的是我,不是嗎?從獲得生命到現在,我從未禮敬過任何神佛,從未感受過任何對你們的信仰,所以你們要懲罰我。假如這就是事實真相,那麼我現在投降了,心甘情願。你們的教訓,我已經收到了。現在,請讓她醒過來吧,不管怎麼做,不管要我做什麼,隻需給我一點暗示。從今爾後,不管是神是佛,是上帝或者真主,我都會篤信不疑,終我一生。隻要讓她醒過來。如果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如果你能讓她醒過來,即使你是魔鬼,我也誠心皈依,我願意把我的靈魂奉獻給你,請讓她醒過來。”
我睜開眼睛。母親的雙眼依然禁閉,躺著的姿勢沒有任何變化。世界依舊處在一片讓人絕望的寂靜裏。
若雅站在我身旁,她望向我的眼睛裏似乎有淚光閃過,難道她也能聽到我內心絕望的禱告?
“怎麼了?”我問她:“你沒事吧?”
“沒事”,她搖了搖頭,臉上堆出了微笑:“莫塔醫生馬上就過來,他要我讓你等著,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話音未落,一位醫生推門走了進來。他身材高瘦,滿頭金發,正是我見過的那位醫生,昨天的此時此地,正是他向我宣讀了關於母親的最終審判。
原來他就叫莫塔。
他滿麵遺憾的看著我。如果接下來他將要和我說的話,就是他臉上表情的顏色,那我已經不想再聽。
可是,生活哪有這麼簡單。我又豈能一廂情願到沒聽見就當作沒發生,沒看見就當作不存在?現在,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讓我逃避,那兩個曾經摯愛我的人,童年時他們為我搭起的小篷早已坍塌,伴隨著那虛假的安全感,也已經煙消雲散。
“請說吧。”我深深吸了口氣,對莫塔醫生說道。
他看見我的反應,自嘲的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現在不受歡迎。你一定不想看到我,更不想跟我說話。如果一個醫生注定隻能帶來壞消息,那人們不僅會痛恨他帶來的那些事實,連帶他本人也會被恨上,是嗎?”
他坦率而自嘲的態度立刻瓦解了我的防禦,“對不起。”我向他道歉。
“嗯,為什麼?”他不解的問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若雅。若雅沒有說話,她隻是默默凝視著我。
“為我昨天對你的態度,還有現在我內心對你的情緒。”
“嗬嗬嗬”,莫塔醫生笑了起來,若雅也神情莞爾。
“不用”,他搖了搖頭,憨態可掬:“根本不用,我完全理解。因為有時候我確實讓人非常討厭。跟你說吧,我經常自己都怨恨自己將要說出去的話,不過”,他收起了笑容,“有些事實,我還是必須要說清楚,這就是我的責職。”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他語音變得低沉而鄭重:“病床上的這位女士,恐怕維持不了太久了。我很遺憾。其實我本身不建議將寶貴的醫療資源白白浪費,但泰倫先生要求我們不惜代價,所以直到現在,我們還在勉強維持。但今天我為她做詳細檢查時發現,病人的心髒和肺部功能已經出現了衰竭的現象。對於腦死亡的病人,這種情況其實不可避免,隻是或早或遲。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