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拒(1 / 3)

這些大名鼎鼎的名字,我無一不耳熟能詳。

這幾位大人物,我上高中時就已經非常榮幸的認識了。即使到了今天,忽然聽到他們被人提起,內心依然忍不住蕩漾起難以竭止的仰慕之情。

不過,等等,這真的是他剛才說的話?他在問我這三位人物?我不會聽錯了吧?

我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眯了眯泰倫。冷峻的大叔毫無表情的注視著我,一張臉板成了標準的撲克狀。

我隻好硬起頭皮,一字一頓的道:“呃……楚留香是古龍小說裏的人物,號稱盜帥,有一身高明的輕功,有好幾個妹子相伴,他們住在一艘豪華的大船上,呃,印第安納瓊斯,是個老外,是一個劍橋大學的考古學教授,不過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一個縱橫蠻荒古地的探險家,他喜歡用一根鞭子,愛做的事情是探尋古代的寶物,呃,亞森羅平是一個法國的俠盜……”說話間,我一直盯著他,一瞬不瞬,隻要發現他有一丁點想要打斷的動作,我就立馬停嘴。天啊,我這他媽的都在說些什麼啊。而且眼前這位聽我鬼扯這些胡話的人,不是什麼懷抱夢想的中二小青年,而是五十來歲,一本正經,極具地位的大款叔叔。我是不是完全搞錯了他的問話了?

還好,在我磕磕絆絆,提心吊膽的漫畫式講述期間,他一直安安靜靜的聽著,絲毫沒有不悅的表現。反正我是沒看出來他有結束這些無聊廢話的打算。於是我總算結結巴巴的把這三位高手介紹了個遍:“他們,呃,他們都是虛構的人物。”最後我又自作聰明的加上了一句。

他點了點頭,我心裏也鬆了口氣,看來自己真的沒有領會錯人家的意思。但是,這都扯的是些什麼啊?我們之前的談話,多麼正常,多麼正式,怎麼會突然就扯到武俠小說和探險電影上來了。

“知道他們有什麼共同點嗎?”泰倫追問了一句,我剛鬆下來的一口氣差點沒噴出來。

“共同點?”我搖了搖頭。這哥仨,能有什麼關係嗎?而且,最最重要的是,跟泰倫大叔你的行當,有關係嗎?我明明記得我之前問的是“你做的是什麼”不是“你的業餘愛好是什麼”嘛,而且我沒有用哪怕絲毫調侃的語氣啊。

泰倫看到我的表現,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迷惑……”

那還用說?

“不過”,他走到擺放著鮮花的木桌邊,在一張椅子上好整以暇的坐下來,道:“我會給你一個明明白白的解釋。”

雖然沒照鏡子,但相信此刻的我必是嘴巴大張,雙目圓睜,恍若憨豆,而且是一枚陷入迷思狀的憨豆。

泰倫沒有理會我的反應,自顧自說道:“他們,都是終極價值的追逐者,你明白嗎?楚先生踏月留香,為的是美輪美奐的白玉觀音;印先生曆盡艱辛,無非是為了探尋飽含曆史意義的古代寶物;亞森羅平,除了美女,他最摯愛的是那些偉大的巨匠們留下的絕美油畫,他不惜一切,都要把它們搞到手。你看到了嗎,他們都在追求一些東西,殫精竭慮,出生入死,他們都在追求一些值得為之付出巨大代價的東西。”

我好像有點兒明白,又好像一點兒都沒明白。我愣愣的看著他,但看到的隻是一團人型的迷霧,藏在這幅冷峻威嚴的外表之下。

“我,韓泰倫,就是一個現代的印第安納瓊斯。”他吐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終於。

“等等等等,你是說……”半晌之後,我如夢初醒,問道:“你是說:你,還有盤古貿易公司,你們就是在荒山野外發掘古董,然後倒賣賺錢,是這樣嗎?”

“不完全是,我確實賺了很多錢,但我的目的根本不是金錢,我追尋的是一種價值,就像你從那件明代朝服裏感悟到的那種價值,雖說她有時候可以用金錢來衡量,但絕對不是用金錢就能代表的。她可以很純粹,也可以很複雜,金錢度量出來的價值在她若幹維度裏往往隻是無足輕重的一麵,當然,有時候也可能至關重要。而且”,他跺了跺腳下的軟毯:“我們從來不去荒郊野外,我們的生意,就在這裏。”

“這裏?”我思路已經開始淩亂了。

“是的,這裏,大都市裏。城市麵積的總和雖然隻占了不到陸地麵積的百分之三,但卻聚集了我們人類財富的超過百分之九十,我為什麼要舍近求遠呢?”

“你是說,在我們現在這裏,天海,你就能找到寶物?”我沒有引用他所說的“高價值物品”這種詞,那實在太過拗口。而且我漸漸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高價值物品”,相當高冷的詞啊,不過說穿了不就是指那些值錢的玩意兒嗎?

“是的。”

“在哪裏?比如?”我傻乎乎的問道。

“到處都是。”

這回答更加讓我要崩潰:“到處都是?為什麼我感覺不到?這個城市,有哪一點像一個放滿寶藏的古代陵墓嗎?”說話間,我腦海裏飛速掠過這七年間的都市生活,天海留給我的各種片斷,努力尋找著泰倫所說的滿地寶物的線索。水泥,鋼鐵,閃爍的電子信號燈,擁擠的來往車輛,遮蔽陽光的濃霧……哪裏有寶物深埋的蛛絲馬跡?

“到處都是”,韓泰倫斬釘截鐵的又強調了一遍:“隻不過,人們要麼視而不見,要麼秘而不宣,她們被低估,被忽視,被不配擁有的人占有,而我所做的,就是發現她,找到她,得到她,或者讓配得上的人重新擁有她。就如同楚留香夜取白玉觀音,又或是印第安納瓊斯的聖杯之旅一樣”,他微微一笑,道:“我的工作時間,通常也在晚上。”

我的心怦怦亂跳起來,一個模糊的可能在我心裏升起,讓我感到害怕,耳邊,泰倫的聲音緩緩流過,低沉得像在自言自語:“夜晚才是屬於我們的美妙季節,從古到今,那些最偉大的哲學家,思想家,作家,畫家,但凡需要點創造性思維的人,莫不從黑暗中汲取靈感,他們反思我們自身,神遊浩渺的星空之外,為我們的未來指出方向,編織出無限可能,而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絕大部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棲,朝九晚五的忙忙碌碌,不過是我們人類這個特殊種群裏的工蜂罷了。工蜂不也是蜂群裏數量最多的嗎,就像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隻需要接受指令,循規蹈矩,依照本能行事,就可以扮演好他們的角色,他們製造,但不創造,終其一生,也留不下什麼痕跡。他們生活在缺乏想象的陽光下,也沒有絲毫的意願,願意主動去找尋,直到被埋進土裏的那一天到來。而在他們生命終結的那一天,與數十年前,他們離開母親的身體,獲得生命的那一天相比,本質上沒有任何變化,除了多出了幾分憤世嫉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