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失(3 / 3)

“沒呢”,我笑著說,“我到現在就沒離開過這張床。”

“看上去氣色還是不錯”,他端詳了我片刻,“什麼時候能完全康複?”

“還不是特別清楚,醫生也沒告訴我,大約離恢複還是太早,所以他們也沒必要現在就跟我談這些。”

“你覺得呢?”

“醫生說是腹股溝大動脈穿刺傷,失血,加上肌肉和橫膜受損,現在我的腰還一點力不敢用,估計至少得有兩周吧。”

田軍沉默下來,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頭頂上的掛燈,那是一種有話想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他說:“阿洛,公司這兩天剛開了會,龐總已經把我們銷售部分拆為了一部和二部,陳海燕現在是一部經理,福熙集團這塊業務劃給了二部。”

我靜靜的等著他說下去。

“龐總讓我來做二部的經理。”

聽到這個消息,我滿懷高興,恭喜他獲得高升,雖然竭力抑製,他臉上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喜悅的神采。

“我想跟龐總說,把你也安排過來,以後咱們一起做項目,就不用去理會陳海燕那個老女人了,阿洛,雖然沒問過你,但我猜你是願意的。”

“當然。”

“不過”,他接著說道,有點欲言又止:“早上接到你電話以後,我到公司正好碰到龐總和顧荷花……”

在他支支吾吾的敘述之中,我總算明白了他想說的事情。

十月份是公司業務十分繁忙的季節,就是我們通常講的旺季。我這次回家安葬父親,歸來又受傷住院,偏偏在這個嚴重缺人的旺季裏,耽擱了太多時間。而我這次住院,按照顧荷花的說法,又不屬於工傷,純粹自找,甚至有無故曠工之嫌,所以無論如何,我必須盡快回去上班,否則就算自動離職。

“這事兒龐總知道嗎?”我問。

“其實”,田軍道,“這未嚐不是龐總的意思,雖然話都是顧荷花說出來的。”

“阿洛,他是公司老板,肯定一切從利益最大化出發去考慮問題,遇到事情,他總是非常理智,不會因為任何原因,對人有一絲一毫的同情。我在這個公司不多不少也有四年了,老板是什麼樣的人,我非常清楚。陳海燕這次捅了這麼大簍子,還不是什麼事兒也沒有。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嘉頓酒店的客房部經理是陳海燕的姐夫,她還能給他拉來業務。所以在老板眼裏,她雖然又蠢又貪,但還是有價值的。隻不過勾登這塊業務,他不願意交給這女人經手了而已,所以才會搞出個業務二部來。因為這中間究竟怎麼回事兒,陳海燕和老汪是多麼無能,他都一清二楚。”

“不過”,他頓了頓,又道:“如果你一直不能回去上班,公司卻一直要付工資,這種事情是要他老命的。這段時間業務非常繁忙,正是用人之際,但如果你偏偏上不了班,派不上用場,那就算你再了不起,再有能耐,對他也毫無價值。阿洛,你明白嗎?其實……”

“不用多說了”,我打斷了田軍的話,已經完全明白了,“顧荷花說的盡快是什麼意思?是要我馬上就回去報道嗎?”

“最多再給三天時間”,田軍低頭道,“今天十三號,顧荷花要我跟你說,十六號必須去公司報道,否則……”

“否則就算無故曠工,自動離職。”我點了點頭,表示懂了。

“阿洛,這事兒我真的無能為力,如果僅僅是顧荷花刁難,那我還能周旋一下,可是龐總,雖然他沒明說,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我就沒辦法再堅持了,阿洛,我……”,他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嗬嗬”,半晌沉默之後,我笑了起來,“知道了,我十六號回去上班就是了。”

田軍有些不放心的問道:“你的身體,沒問題嗎?”

“沒問題,放心吧。”

我心裏已經盤算過了,這個工作,至少對現在而言,無論如何都是不能丟掉的。現在整個家的擔子都壓在我的肩上,一個月八九千的工資,富二代們看起來可能十分寒磣。但對我來說,我必須要這一份收入,來養活母親,養活我自己。

不行也得行。

田軍留下了一個塞了一千塊錢的信封就匆匆忙忙離開了,說下午還要回公司開會。我幾番推辭,也推辭不得。他將信封留在桌上我夠不到的地方,不給我拒絕的機會。走的時候他佯怒道:“這次你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卻真心沒能幫上什麼忙,這點小意思你若也拒絕,那我可就真生氣了。”

當田軍離開的時候,若雅正推著一個小車走進來,車上擺放了一塊四方形的亮銀色餐盤,上麵蓋了一個帶金邊的銀色傘形餐蓋,“開飯了”,她笑眯眯的招呼我,柔和的語音映襯著窗外的晴朗,善解人意的為心氣低落的我打氣。

我點頭回應了她的好意,然後問她:“若雅,你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嗎?”

她把托盤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揭開餐蓋,一股化不開的濃醇香氣刹那間充滿了整個房間,將原本占據這方寸間的草木花香驅趕得無影無蹤,“我會每天為你檢查傷口,還會測量你身體的其他指數,血壓,體溫之類,當確認你恢複完好,身體條件達到出院的要求時,自然就能出院了,不過呢”,她指了指我受傷的腹部,“每個人的體質是不一樣的,恢複速度也大不相同,所以呢,我也沒辦法告訴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達到出院要求的康複程度。”

“能估計個大概嗎?”

“唔”,她拿起骨瓷的小碗,從餐盤中幫我盛起一隻焗透的肥大蝸牛,螺旋狀的硬殼下滲出橘色煉乳般的濃汁,沿著肥嫩幼滑的肉足依依不舍的滴落,完全是一幅誘人至極的饕餮廣告,但我卻全無進食的胃口,“你的傷口很深,最少也需要臥床一個月吧。你現在就著急想出去了麼?不過你可不能著急呢,越是著急,傷口恢複越慢的,你知道嗎?”

她把小瓷碗端到我麵前,鮮美的氣息直襲我鼻端,她用一個小銀勺舀了一些湯汁,對著勺裏金黃的濃湯輕輕的吹氣,“現在應該不燙了,先喝一點湯,來,把嘴張開。”

我把頭別了過去,“對不起,若雅,現在我不想吃飯。”

她把小碗放回桌上,饒有興趣的看著我:“王洛,如果你真的不吃東西,那我隻能給你再掛一袋葡萄糖溶液了。不過呢,我看你其實並不是不餓,說吧,你現在有什麼心事?”

“我十六號必須出院,能行嗎?”

“你瘋了嗎?”若雅大吃一驚,“這麼短的時間,傷口不可能這麼快愈合的。如果不小心遇到外力撞擊,甚至自己用力不當,傷口萬一崩裂開來,會有生命危險的。這不可能!”

“你聽我說,我會非常小心的。而且醫院總有辦法給我點保護的東西吧,就像厚繃帶一類的東西。我十六號必須回到公司上班,不然後果很麻煩的。”

“你那是什麼公司啊,是要人命的公司嗎?”若雅板起了臉,“剛做完手術,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出院是不可能的。立醫生不可能批準,我們醫院會為你出具暫時不宜工作的醫療證明,有了證明,你就能申請到正規的病假,這是任何公司都不可能不批準的,除非他們想殺人,你就放心好了。”

“若雅,你不明白,我們現在正是業務的旺季,如果不能盡快趕回去上班,恐怕……”

“沒有什麼恐怕,年輕人,你什麼都不用擔心,請務必先把傷養好”,洪亮的聲音驀然響起,一個高大的中年人大步流星的步入病房,“你叫王洛吧,你還好嗎?我是韓泰倫,你救了我的女兒,我必須要向你表示感謝。立醫生和若雅小姐給我打過了電話,他們說你一直在詢問一個問題,很想知道答案。”

來人止步於我床腳那一頭,坦然看著我的眼睛,道:“真不希望由我來告訴你這些。”

這話裏不詳的氣息頓時讓我身體冰冷,口中發幹,呼吸也變得異常沉重。

我靜靜的等著他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