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失(1 / 3)

不得不承認,這是自從我來到天海,獲得的最最深沉的一次酣睡。

晨光從格子窗簾的縫隙間溜進來把我溫柔的喚醒,伴隨著柔和的光線,掀起那條狹長縫隙的微風輕輕的撫摸著我的臉,送進來清涼濕潤的觸感和早上第一縷香樟樹葉的芬芳。在充滿喚醒氣息的晨風挑惹之下,厚重的天鵝絨窗簾欲拒還休,那條縫隙時大時小,或開或闔,微妙的改變著房間裏壁布、拱頂、鮮花、掛毯……還有油畫橡木框的深淺色調,遠處有一兩聲鳥鳴穿過稀疏的樹影傳來,讓我回到了童年裏某個經曆了深長酣睡的夏日午後。

沒有絲毫殘夢的記憶,因為睡得如此深沉,無憂無慮,毫無牽掛,醒來時渾身都流淌著新鮮的力量,飽滿的精神從每一個毛孔溢出,讓我可以感受到風的輕,天的藍,池塘周圍柳樹荷花的勃勃生機。

自從來到天海,就再也沒有了這樣的睡眠體驗。生活日複一日的累積,讓我早已把這種感覺淡忘,就像時間在記憶裏抹去的很多東西一樣。我曾以為這就是成長的代價,這是冥冥中上帝(如果有的話)對無憂無慮童年的特別賞賜,而我已經太老已經永久的失去了它。想不到今天居然重新體驗到了這種感覺。

在不弄疼自己的前提下,我微微伸展了一下懶洋洋的身體,右手指滑過床沿時感受到了幾個稍稍有些粗糙的凸起,側頭望去,看到的是一排六個銀色磨砂水晶按鈕,小指甲大小的圓形按鈕上,有上下左右的箭頭提示,旁邊還有幾個字母標注。大約是“UP”“DOWN”“TEMP”一類。我看了一會兒,估計是電動調整床的高低還有溫度的。於是按下了前部上升鍵,在幾不可聞的微弱電動馬達聲裏,床的上半部緩緩升了起來,讓我毫不費力的從平躺狀態改為了半坐。

終於擺脫了長時間的平躺,心裏感覺舒服多了,整個房間看起來也立體了許多。這時我才發覺床腳連接我的生命監視儀不見了,估計是昨天晚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若雅或者誰來把它移走了,我則在睡夢中毫不知曉。不過現在確實也不需要那玩意兒了,體內洋溢著的生命之力根本用不著那玩意兒來證明,伴隨著精神奕奕,我還感到一陣饑腸轆轆,要不是擔心著腹部創口,我早已經翻身下床了。

“叮叮”,熟悉的空靈之聲從走廊傳來,斷斷續續,好像是掛在繩索上兩隻音叉間不經意的碰撞。隨著聲音的越來越近,若雅端著托盤出現在病房的門口。

“早上好,若雅。”

“早上好,王洛。”她像老朋友一般招呼我。

“我怎麼不記得你有問過我的名字?”我有些奇怪的問道。

“這個麼,我確實沒有問過你本人,不過我有你的入院檔案,你的名字就在上麵第一行。你被他們送過來的時候,衣服的口袋裏有個錢包,裏麵有你的身份證”,她眨了眨眼睛,“檔案上的名字就是我照著身份證為你謄上的。”

我一愣,她則從托盤上拿起一個飽滿的輸液袋掛到了床邊的架子上,又撕開了纏在我手背上的膠布。我條件反射式的肌肉繃緊,惶惶然等待著那一下來自輸液針頭的冰冷刺入。

她覺察到了我的緊張,忍著笑道:“放心,我不會用針紮你的。”纏在我手背上的膠帶被她熟練的撕開,輕柔的動作讓我幾乎沒有感覺。她指著膠帶撕開後我手背上露出的一截塑料短管道,“我把這個管接上就好,你不會有什麼感覺的。我們用的是適應針頭,即使永久埋在生物肌體內,也不會有任何排異反應或是感染,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就把針頭埋進去了,這段時間都不會動它,隻需要在你出院時拔出來就行了。”

作為一個男人,我為自己害怕打針暗暗感到有些羞愧,心底裏卻忍不住長舒了口氣。

她看到我訕訕的表情,忍不住笑意更濃,開始為我調節軟管上的滴速開關。

正當我考慮說點什麼俏皮話,活躍下氣氛的時候,她突然問道:“你放過屁了嗎?”

“啊?”

“你有放過屁嗎?”她又問了一遍,態度認真,表情嚴肅。

我頓時感到說不出的尷尬,這可絕不是我願意跟一個混血美女進行的談話類型。如果現在能在紮針和回答這個問題之間做個選擇的話,那我真心寧願馬上挨一針,如果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的話。

可惜……

“喂,你放過屁了嗎?”她板起了臉。

“呃,我也不清楚。”我低聲嘟囔道,艱難的從石化狀態中解凍出來。

“嗯?”她皺起眉頭,“什麼叫不清楚?”

“我是說”,我解釋道,“我清醒的時候沒感覺到,但是睡著的時候,也許……”這真叫越描越黑,當初說個“沒有”不就完了,現在越扯越多。我無辜的看著她,恨不得馬上結束這個話題。

她想了想,微微一怔說道:“就說你清醒的時候。”

“沒有。”我垂頭喪氣,臉都紅了。

她“撲哧”一笑,道:“我問這些都是為你好。我們從法國請來了一位五星級米奇林大廚,專門負責病人的營養餐,今天的主菜是奶油焗蝸牛,紅酒煙熏牛肉和鐵扒鱈魚排,搭配桂圓乳鴿湯,如果你能進食的話,就可以大飽口福了。”

“可惜啊”,她搖了搖頭,滿是同情和遺憾。

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本來就饑腸轆轆,聽她這麼一說,更加忍不住饞涎欲滴。我仔細的回憶起來,依稀又記得自己好像有放過屁,不過麵對她微帶揶揄的美麗麵容,實在沒有勇氣再倒回去承認一遍。

我心裏忍不住對救命恩人立必埃一通怨懟:“立醫生這時候跑哪裏去了,為什麼不過來關心一下他的病人?這問題要是他來問該多好。Fart?Yes!這回答該有多簡單啊!”

美食與尊嚴的抉擇,好吧,雖然放棄了美食,但也算是捍衛了自己的尊嚴,我心裏這樣安慰自己。

想到立必埃,我又想起了韓泰倫,似乎記得立必埃有說過他會來看我。

“現在幾點了?”我問床邊正在擠著酒精棉球的若雅。

“早上七點。”她說,俯身解開了我的衣帶。

我一動不敢動,不知道接下來她又要怎麼“折磨”我。

“放鬆,別繃得這麼緊。”她眉毛皺了一下,語帶埋怨。

“你現在還不能洗澡,我就用酒精棉球幫你清潔一下身體,這樣既可以殺菌,如果萬一傷口發炎的話,還能幫助你降低體溫。”

涼爽暢快,若有若無的觸感從胸腹間的肌膚傳來,讓我舒服得幾乎**起來,“把持住啊王洛!把持住!”腦海中的聲音一遍遍重複著提醒自己,我咬緊牙關,不敢發出任何聲音,隻忍得我背心裏一陣汗毛倒豎,被若雅輕輕擦拭的地方泛起了一片片雞皮疙瘩。

“這麼難受嗎?”若雅奇怪的看著我表情猙獰的麵孔,動作更加輕柔。

我……

“你能自己半坐起來,說明身體已經可以做些幅度不大的動作了,隻是腰部要特別小心,不能用力,以免傷口崩開”,她一邊幫我擦,一邊說道,“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幫你擦洗,明天我會把浸好的酒精棉球幫你準備好,這樣你就可以自己慢慢擦了。”

謝天謝地。

“放鬆些啊。”她半帶責怪的嬌聲訓我。

我連忙努力放鬆身體,腮幫卻不受控製的咬得緊緊,青筋可能都從腦袋上鼓了出來,因為我感到太陽穴在突突突的劇烈跳動。

“真是的,繃這麼緊,搞什麼嘛。”她忍不住咯咯輕笑起來,笑聲裏帶著無奈,那帶著怡人悠涼,同時又麻癢難當的觸感卻沒有停止下來,一路沿著腹部向下蔓延開去。

我……

終於,“撲~”,一個奇怪的聲音嫋嫋響起,若雅停了下來。

我羞愧無比的垂下了頭,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洞鑽進去。天啊,我也放鬆得太過頭了,居然這個時候把屁放了出來。

“咦,剛才是什麼聲音?”若雅奇怪的側起了耳朵。

我囁嚅著抬起頭,懷著最後的僥幸,想要找個什麼借口把這個場麵搪塞過去,“她可能根本就沒聽清楚”,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