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更像是一間幽靜的田園賓館。唯有腳邊床頭那個監視器發出“滴~滴~”的脈衝聲,和床邊豎立著的輸液架,告訴我這裏確實是一間醫院的病房。
白帽護士走出了房間,一邊低頭拿著一個本子在記著什麼。
監視器上伸出四根細細的紅白色膠線,膠線的另一頭用膠帶貼在了我胸口。墨綠的屏幕上除了跳動的光點,還閃爍著幾個代表我生命體征的數字。一袋淡紅的液體掛在床側的輸液架上,中空的塑料幼管蜿蜒而下,埋進了我攤在身側的手背。我望著淡紅色的液體沿著管壁一滴滴的落下,開始思索究竟發生了什麼,於是回憶紛至遝來,離城,父親,蝸牛山,母親,天海的地鐵,美麗的女孩,治安室,光頭男,情緒在回憶的溪流裏起起伏伏,一聲**,我終於想起來發生了什麼。
對了,老媽,老媽怎麼樣了?我記得自己昏倒前看到她和那個女孩連同光頭男倒在地上。還有那些其他人,在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我心緒一下子變得焦躁起來,恨不得立即就知道問題的答案,然而現在的病房裏,隻剩下孤獨的一個我,根本無人可問。
我忽然又想起了田軍,他老兄不會還在水牛路站等著我吧?荒誕的想法讓我忍不住苦笑起來,腰間的扯痛又將笑聲化為了低沉的哼哼,“滴~滴~”的電子聲裏,床頭的生命體征儀冷漠的監視著我這個哭笑不能的生命體。
“叮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好像微風吹起的風鈴乍響,是那位護士去了又回。她手上端了一個金屬托盤,托盤上幾個玻璃小瓶在她行走時輕輕的相互撞擊,發出一串空靈的清音。她口罩已經除下,白帽下麵是一張充滿吸引力的麵孔,眉毛濃黑,睫毛晰長,深邃的五官帶著明顯的混血兒特征,她走到我床前,將托盤放在布置著鮮花的桌上,轉頭檢查床邊掛在架子上的輸液袋。我向托盤一眼瞥去,頓時肌肉發緊。高高低低的玻璃瓶間,橫置著一個一次性注射器。
從小到大,最怕打針。
她接下來的動作卻極大的安撫了我,讓我身體重新鬆弛下來,心裏一片輕鬆。她把輸液管中間的一段拆開,將拆開的那端連上注射器,隨著輕柔的推送,透明的藥物沿著中空的幼管進入了我體內,讓我免受了一場皮肉之苦。
“喂”,我忍不住打破安靜,“你好。”
“你好,感覺怎麼樣?”她一邊搖晃手裏的瓶子,一邊回答,玻璃瓶裏涇渭分明的粉末和液體在晃動中化為了乳白色的懸浮液。
“不太好”,我回答道,“能問你個問題嗎?”
“當然,你是我們丁格爾病房的VIP,我會為你提供任何你需要的幫助。”
“那麼,怎麼稱呼你呢?”
一抹微笑在她臉上綻開,“你可以叫我若雅,這就是你的問題嗎?”
“若雅,其實我還有很多問題。”
“我明白,你想問什麼就盡管問吧”,她正在把第二管藥液緩緩地從注射器裏推送進我體內,動作輕柔,專心致誌,“大量失血後的病人醒來後都會有短暫的記憶模糊,有時候會伴有眩暈感,不過不用著急,會慢慢好起來的”,她將推到底的注射器抽離,把空管重新接回輸液袋,調整了一下滴速開關,剩下的半袋紅色液體又重新沿著管壁一滴滴向下滴落,“你是大前天下午送到我們醫院的,當時情況真的非常不妙,我們為你做了緊急手術,你昏睡過去了四十八小時,今天是十月十二日的傍晚,我猜這些都是你想知道的,是嗎?”,她微笑的看著我,“你的手術非常成功,接下來隻需要好好休息,然後就會完全複原,不會留下任何問題。”
“謝謝”,她對人的關心和理解讓我心悅誠服,“其實我還想問點別的,你知道我媽媽嗎,她在哪裏?”
若雅微微一怔,道:“這個我不太清楚。你睡著這兩天,有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來看過你,不過那位女士很年輕,恐怕不是你母親。”
我心裏頓時沒來由的感到不安。
若雅覺察到了我的情緒,連忙說道:“你第一天送來的時候,有很多人圍著你,也許你母親也在當中,因為丁格爾病房有我們二十四小時監護,所以用不著病人家屬在場。你母親可能臨時有別的事在忙,所以請不要過多擔心。你現在的任務就是靜養恢複,良好的心情會對你的康複大有幫助。”
她看到我還是愁眉不展,柔聲安慰道,“你放心吧,一會兒我就去查看一下你的入院檔案,上麵說不定就有你母親的聯係方式,你既然醒過來了,我們會為你聯係親屬過來看你的。”
“謝謝”,我又一次道謝,而不安的陰雲依然在內心揮之不去。老媽在天海舉目無親,而且在我昏迷住院的時候,她會去哪裏?
我長長籲了口氣,眼光四下遊離,心裏亂成一團。
若雅似乎想嚐試轉換話題,反過來問我道:“你在看什麼?”
“嗯?”我隨口答道,“你們醫院,怎麼感覺跟別的醫院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
“感覺,不太像醫院,倒像是……”
“像一個星級賓館,或者度假村,對嗎?”若雅捂嘴輕笑道,“我們尚德醫院,隸屬默林克全球醫療集團,不僅是世界上最高端的醫療機構,也是世界上最早建立的醫療機構之一,比紅十字會還要早接近一個世紀。我們的醫生和器械,無論從哪個方麵說,都是世界上最先進,最頂級的。所以”,她眨了眨眼睛道,“這裏就是一家標準的醫院,絕非你想象中的度假村。”
“我還真沒聽說過呢,我隻知道共濟醫院,恒山醫院,還有駿和大學附屬醫院這些。”我不好意思的喃喃道,羞愧的視線轉到床腳的監控儀上,看到上麵標有MedLink的字樣。
“這很正常,因為我們從來不做廣告,而且我們接受的病人,是有限製的。所以基本上普通人很少會知道我們。”
“原來如此。”我心裏疑惑更甚。
若雅繼續道:“我們醫院的創辦人林克先生一直認為醫療護理是一種極端稀缺的資源,尤其是高質量的MedicalCare,所以我們醫院從創立之初就采用會員製,我們的會員會向機構繳納高昂的會員費,而我們醫院,也隻會對自己的會員開放,隻接受他們或者他們指定的人為病人提供治療。我想這就是我們在一般大眾裏默默無聞的原因吧。我們醫生和會員的比例一直保持在1比1,這樣就能保證我們的會員一旦到了這裏,永遠會獲得充分的醫療關懷。而且因為一線醫療力量過剩,所以我們還有充足的資源進行研發,你知道嗎,魔術師本特遜就一直在接受我們的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