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葬(2 / 3)

我們當前的一個項目,就是為福熙下屬的勾登連鎖酒店提供九百套客房所需的床單,被麵等床上用品。這件事情由陳海燕牽頭,同時有我、田軍、汪正年加入其中。我主要負責撰寫采購要求這一塊。因為我知道這個案子的重要,所以在回到離城之前的四十天裏,每天加班,跟勾登的采購部和我們的供應商反複核對,用圖表製作了詳盡的采購手冊。現在,會出什麼問題?

“喂,你在聽嗎?”急躁的情緒從電話那邊傳來,我仿佛看到陳海燕湊近話筒那兩片鮮紅唇膏塗就的薄薄嘴唇急速開合。

“我在聽,”這事兒她說我負責?我心裏一陣疑惑,“我預定了十號的回程票,十號下午我能回公司。明天的議會恐怕我是趕不回來了,但你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能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嗎?”

“電話裏說不清楚,”對方不耐煩的說道,“你最好給我早點回來,不然明天老板問起來,我可……”

我已經習慣了陳海燕這類狐假虎威的話語,過去我一直諾諾以對,但今天的我內心非常的疲倦,實在沒有再跟她繼續說下去的欲望。陽台外的夜色漸濃,淅淅簌簌的蟋蟀聲漸次響起,我說道:“從二零零八年進公司開始到今天的這兩年,我從來沒有過遲到早退,也從來沒有因為任何原因,請過任何假。按照員工手冊,就算不算我無償加過的班,我也有至少十四天的帶薪假期,現在我確實遇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萬分判望您能理解。明天實在是沒有辦法到場開會了,有什麼後果我也願意接受。你就這樣跟老板說吧。”說完,我再不理她,徑自掛斷了電話。

家鄉的晚風吹在臉上,引誘我做了一個深深的呼吸,一時間感到說不出的輕鬆。

十分鍾後電話又響起來。

我接起來。

“阿洛,你好嗎?我是田軍。”

“軍哥,我……我還好。”

田軍是我宏通公司的銷售部同事,也是一個憂鬱柔弱的天海男人。他外表斯斯文文,帶著副黑框眼鏡,說話帶著柔軟的腔調,是個典型的嗬護下長大的中年男人。我聽到陳海燕和顧荷花午休閑聊時背地裏叫他“娘娘腔”。他比我早到公司一年,自從我進了宏通,跟他的項目合作最多,私下裏也最為談得來。他的祖宅剛剛被推土機夷為平地,父母用拆遷拿到的錢給他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新房,他預定明年初就與相識半載的女朋友結為連理。遇到緊急的項目,我倆常常圍著各自的電腦在辦公室加班到深夜,那時我聽得最多的就是他講訴跟他新女朋友的種種瑣事,內容大多是關於那個我不認識的女生的各種拜金和虛榮,語氣裏充滿了不屑和抱怨。我一邊做著手裏的表格,一邊安安靜靜的聽著,偶爾聽到妙處,哈哈一笑。但我從來沒問過他:“那個女人這麼差勁,你幹嘛還要準備跟她過下半生呢?”。因為那時我已經有些懂得了生活的無奈和男人的妥協,我也知道,他並不需要我給出意見,他需要的隻是一個聽眾,一個可以傾吐的出口。

“阿洛,你這次請假回家這麼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陳海燕那個老婆娘剛才又摔辦公室的門,大發脾氣,到處對人說你無故請假。但這兩年在一起,我知道你不是那種無緣無故就扔下工作的人。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如果有的話,盡管跟我說,我看看有沒有能幫到你的地方。”

“軍哥,”我強壓內心的疼痛,“我爸爸剛剛過世了。”

“哦,”那邊傳來一聲同情的歎息,然後一陣沉默。

“我跟我媽十號回天海,這段時間有什麼事,你幫我頂頂吧。”

“阿洛,這事兒你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其實我真的應該陪你一起回去一趟,朋友一場,這難道不是最需要幫助和陪伴的時候嗎?”

“我自己也很突然,快得根本沒時間做反應”,說到這裏,眼淚終於刺痛了我的眼睛,因為一個人的陽台夜幕籠罩,並不擔心被誰看見,我就讓他們肆意流下,隻是抑製住不發出聲音。“連我母親都很突然,她早上就跟平時一樣給我老爸做了碗麵,然後看他吃完,去了衛生間,後來就不行了。我媽說她好像當時在洗碗。”

“唉”,田軍發出一聲歎息,“你十號幾點的飛機?到時候我開車來接你和伯母,一起吃個飯吧。你們,你們節哀順變。”

我告訴了他時間,聽到他在那邊“嗯嗯”的拿筆記了下來。

末了,他說:“回來你要當心陳海燕這個老婆娘,福熙那筆采購的單子出了點問題,她今天上竄下跳,好像想拿你頂罪。”

“是什麼問題你知道嗎?”

“你知道福熙的勾登連鎖那邊有些床是定製的嗎?尺寸要求和通配的一米八大床不一樣,所以要求我們采購床單相應要做定製。”

“這件事我有些印象,”我想了想道,“七百個套間,一千一百張床位,其中有三百張要求做成二米零五的寬度,所以我們要采購三米一的床單。”

“是啊,可誰知道我們送過去的貨,全是二米八的標準床單,對方的李經理大發雷霆,直接向總部投訴了,結果連龐總也知道了這個事兒,非常重視。現在全公司上下風聲鶴唳,正在看哪兒出了問題呢。”

“我知道了,”我回憶了一下道,“這個要求確實是三個月前跟福熙采購部開會時他們明確說過的,當時陳海燕也在場,後來我做采購手冊,也專門把這個要求列了注釋。”

我聽到田軍在那邊好像鬆了口氣,又好像有些幸災樂禍,“阿洛,那應該就沒你什麼事兒了,不用擔心。肯定是陳海燕或者老汪吃回扣吃的太開心,把這茬給忘了,現在城門失火,且看他們怎麼收場。明天開會龐總要請自過問這件事,我倒想看他們怎麼給自己開脫。這老虔婆還想把責任往你身上推,真不是個東西。”

田軍的話從我耳邊掠過,其實麼,我的內心毫無擔心,也沒有絲毫要給別人落井下石的想法,因為依然被悲傷的感覺滿滿占據,根本沒有力氣去思及其他。若是以往,我一定會語帶嘲諷的附和幾句,但今天我隻是說,“軍哥,謝謝你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