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人不愛玩炮仗了,是一樣普通的事情。
3
從張愛玲的小說裏麵,如果讀不出這層意思,應該算是奇怪的事情。
她這一路的小說,就像王國維寫的辭一樣,寫得越好的時候,越讓人相信“不可能有下一部”了。如果有,覺得是撿來的。
對創作逐漸看淡了以後,對人生還是可能、而且大有可能、有熱情的。
可是很明顯,張愛玲後來對人生,也看淡了。是什麼原因使她冷淡下來的,幾乎沒有人弄得清楚。
不過說穿了,那都是小說後來的事了,跟做為小說讀者的我們,並沒有相幹。
對活著冷淡的人,對死也就很冷淡。大家的困惑與失望,都源於:這冷淡的張愛玲,早已不是那個以小說畫世界的張愛玲了。
我們追蹤她的唯一線索,是她的小說,而她早已不在這線索的另一端了。
她的死法,怎麼可能是大家認為與她“相稱”的死法?
4
人生的幸不幸福,與創不創作,無關。
好的創作者,確實撫慰了無數辛苦與寂寞的人,但對創作者自己來說,這隻是“剛好如此”、“順便如此”,而已。
創作者,通常是被創作的欲所驅迫,才不得不創作的,像梵穀、像法斯賓達。其它人因此而受惠,那是其它人好運,不是創作者好意。
當然也有創作者,是被賺錢的欲望所驅迫,像莎士比亞、巴爾劄克和華格納。
如果有創作者是以“我要安慰人心”為出發點的,那通常就隻能創作些“令人安慰”的東西出來,很難有什麼象樣的作品。
張愛玲,像所有好的創作者一樣,可能是被“不吐不快”的欲望所壓迫,可能是被對名利的欲望所壓迫,才寫小說的。她對人世的同情,已然等值的換取到了珍貴的作品——
沒有道理,也沒有途徑,再去換取人生的幸福。
張愛玲的人生,如果是她願意的樣子,或者,像大部分人一樣,是人生自然而然發展成的樣子,那麼,我們其實沒有什麼打抱不平的立場。
我們,隻能尊敬這麼風格統一的人生而已。
5
我們常常望著天上的某顆星,被那顆星的光感動,對那顆星的光許願——
而那顆發出光芒的星,其實早已在幾百萬年以前,毀滅不見了。
也並沒有人,把星的死訊,一一捎來給我們。
對我來說,隻要抬頭時仍看得見光,那顆星就仍在。
那星已死了幾天也一樣,已死了幾百萬年也一樣。
我看張愛玲,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