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1 / 3)

別淚注金樽 惆悵天涯 斷腸人遠 清音鳴玉磐 荒涼石屋 十指禪修

靈筠本定同行,因聽蘭珠說賢貞尚在家中相待,想起平日蒙她維護,情逾骨肉,無話不談,當此死別生離之際,焉能不辭而別。又見主人夫婦還是滿臉悲憤,有懷莫吐。雖是萬分無法的事,也覺相識以來,人家深情愛護,無微不至,便這未了一段,連自己的安危榮辱,也在對方掌握之中。人家用盡苦心,殷勤備至,自己卻是一意孤行,事事專斷。固然身有難言隱痛,形跡卻近於剛愎自傲,容易為人誤解。又見蘭珠說完前言,握手示意,不令同行,神色誠懇已極,隻得暫留。

成全等走後,張婉埋怨道:“成八哥疾惡如仇,此行無異押送囚犯,你隨他們一路,豈不難堪、何況賢貞姊姊因今夜事鬧太大,最奇是,老堡主竟早得知,方才密令七嫂,將他信符交與七哥,聽其隨意處置。並令任大哥轉告賢貞姊姊,請勿介意。到底她是衛壁居停主人,麵情難堪。又因錢氏兄妹和武氏父子處心積慮,已有多年,所結叛黨甚多。她那地方十分隱僻,男主人不在,隻她和幾個男女傭人,惟恐叛黨搜捕不盡,前往隱匿,不能離開。你們至交姊妹,事情她又知道,理應往別,我們也可借此和你多聚一會,何苦同行?看人受氣,你又難過。”說時,靈筠見室中隻張婉心直口快,還在說之不已,主人均是滿臉憂容,愁眉不展。金國士雖似在想心事,但那關切之情也無形流露。想起眾人相待如此情厚,隔不多時便要分手,從此天各一方,前途更布滿荊棘,決無善狀,忍不住觸動悲懷,流下淚來。李氏夫婦和張婉也被勾動酸心,淚流不止。似此無聲之位,最是酸痛。四人淚眼相看,呆了一會。靈筠剛含痛淚,說了一句:“我對不起你。”國士微笑道:“徒自悲傷,無濟幹事。筠姊方才曾以死自誓,萬一生死兩難,身受有甚於死,又當如何?別的都是虛言,方才我傳筠姊雙鏡合壁的本門口訣,除至火窟防身之外,還有好些妙用,千萬記住,不可泄漏。途中無事,務加勤習才好。”

說罷,賢貞命人來請,說方才有兩名叛黨逃往當地,如非事前留意防堵,幾被漏網。如今隻有賊女武鳳尚未擒到,眾人正在搜索,不能離開,請主人陪了靈筠,速往一晤。並說成全押著衛壁、小翠故意步行,明午才能趕到鸚哥崖,靈筠明早飯後起身,還都不遲。蘭珠隨命紅杏取水,一同把臉洗淨,往朱家趕去。

到後一談,才知老堡主任中遲對於叛黨逆謀,竟比眾人所知還要詳細。因為受有高人指點,又知愛婿夫婦和靈筠情厚,並有別的深意在內。為了立堡以來,第一次遇見這等大事,叛黨全數伏誅,單放走衛璧、小翠,明日公審,恐李琦、蘭珠受人議論,特把祖宗遺傳的血箭取出。箭乃第一任堡主所留,附有鐵券,專為遇到軍國疑難,不及集眾公議,或因事有礙難,必須從權。此箭一經請出,全堡立似變出非常,生殺予奪,全由堡主一人專斷,不容過問。但是過了十天半月,甚或遠至三年五載,十年八年,事完之後,仍須由堡主向眾宣示經過和當年不得已的苦衷。所行如有不合,不特要向堡人謝罪,並還告廟認罪,自請懲罰,端的嚴重無比。此箭以前共隻請過兩次,均為對待外敵而用。因堡民全守法,對自己人,尚是初次。此次除了眾人通行無阻而外,全堡人民已無一人可以往來各處路口。堡中埋伏的八陣圖,也由任龍全數發動。許多細密布置,連李琦夫婦事前均不知道。王藩等擒拿叛黨,也由堡主傳令,才行下手。

靈筠聞言,料知中遲由於疼愛女兒,維護自己,竟然這等大舉,想起前情,感愧交集,望著李氏夫婦,淒然說道:“妹子今生無以報德,隻有期待再生報答了。”賢貞見她傷心,知其隱痛太深,強笑勸道:“筠妹不必悲苦。人事難知,遇合悲歡,命中注定。誰知將來便無相逢之日?離情苦緒,賢者不免。雖不必強為歡笑,也無須多費愁腸,乘此有限時光,好好談上一會如何?”蘭珠苦笑道:“此時夜深,筠姊明日還要上路。好在甲馬護送,飛行迅速,晃眼便可追上。莫如安歇一會,多養一點精神,明早起來,我們再痛飲幾杯,為筠姊餞行如何?”李琦接口道:“筠妹隱痛在心,滿腹愁腸,你叫她如何能睡呢?”靈筠忙接口道:“這幾****代蘭妹看家,因不願看人嘴臉,多受閑氣,隻有陪老堡主談上一會,終日均在昏臥,睡得太多。再說會武功的人,一兩夜不睡也不相幹。何況他們走了一夜,比我更累,並還受傷。難道他們安睡,叫我一人上路不成?”國士道:“其實桓師兄明日必到,隻不知早晚。筠姊隻要多留兩三個時辰,便能遇上。你先前太阿倒持,反主為奴,實太冤枉。雙鏡在你手內,別人不得妄用,你再把火窟虛實得去,這廝反正無情無義,賤婢武功又非你的對手,離開鐵堡,更無顧忌,落得就此挾製,扳轉回來,使其俯首聽命,免受好些閑氣。也許能將負心人管好,哪怕不是真心,到底要好得多。”賢貞插口道:“五妹說得好。此是夙孽,否則筠妹那麼聰明有誌氣的人,怎會甘心受挾製欺侮,無異奴婢?若能轉柔為剛,早就好了,哪有今日之事?”

眾人一直談到天亮。賢貞好客,家中食物甚多,均極精美,又當良朋遠別之際,恨不能全數搬了出來。靈筠始而滿腹悲憤,吞吃不下。後見眾人這等情厚,忽然轉念,暗忖:“自己不過占了一點才貌和性情溫柔的便宜,加以李琦癡情熱愛。蘭珠因和丈夫恩愛太深,又知其心地光明,別無他念,不特不以為意,反更推愛,眾人又均信仰李琦,於是全都另眼相看。甚而以非為是,遇事容忍,全不計較。實則所遇諸人,全是有施無報,實覺愧對。此次同行兩人,一個把自己認為眼釘肉刺,必欲去之為快;一個又是忘恩負義,心如豺虎。即便為了盜取靈藥藏珍,非我不可,有一絲天良未喪,但日受潑婦蠱惑,也不會再念舊日情分。以後還想得到眾人這等溫情,除非是夢。不如放開愁腸,暫且享受,免得為我一人,舉座無歡,辜負良友高義。”念頭一轉,立時化愁為喜,慨然笑道:“自來知己難逢,良辰易逝,人生如夢,為歡幾何。此時已然想開,由我薄命人先自免去悲懷,恭領主人與諸位的盛意。從此誰也不說喪氣的話,共謀一醉如何?”

李琦見她秀眉忽舒,皓齒嫣然,雖因一夜愁腸,玉容清減,這一變得滿臉春風,笑語從容,比起平日,又是一種美豔豐神,忙接口道:“筠妹說得極是。誰說喪氣的話,罰酒三大杯如何?”張婉笑道:“頭一個要罰的就是你。在座的人,隻有我能勝任做令官。話不受聽,固應罰酒,便是強顏歡笑,內裏愁苦,也該嚴罰。任他如何工於掩飾,也是瞞我不過。”靈筠朝李琦看了一眼,笑道:“自來誠中形外,有什心思,易被明眼人道破。今日我卻不怕,但要九妹說出道理,使人心服口服才行,不可故意罰酒欺人。”張婉笑道:“你莫說嘴,你這時忽改常態,表麵好似想開,實則內心沉痛過甚,成了麻木,嚴格說來,恐比七哥受罰還更重呢。”靈筠力言張婉有心欺負,實非如此。張婉不信,國士也在附和。最後還是賢貞看出靈筠心意,代為道破,問其是否如此心情。靈筠方始心服。蘭珠笑道:“便是這樣,也比楚囚相對,要強得多,認真作什?”各人議定之後,便又開懷暢飲。李琦雖打不起高興,但是靈筠笑語生春,愁容盡掃,愛妻目光老是注定在自己身上,恐其愁慮,隻得強打精神,隨同說笑,心情卻是苦悶已極。金、張二女俠早已看出,因恐酒落愁腸,蘭珠又在暗中示意,全都裝不知道。

眼看光陰一分一分地過去,由清晨起,漸漸到了傍午。仗著隨意小酌,不是豪飲,談笑時多,誰都未醉。光陰也更易逝,眼看交午。靈筠心急前途,對於眾人,轉更依戀,心情矛盾,但又不得不走,已然辭別了兩次。勉強挨到正午,賢貞也說不能再留,命人把隔夜預為準備的小包裹和隨身寶劍晴器一同取來,令同起身。李琦還想親送,不好意思出口,正和蘭珠互遞眼色,欲令代說。靈筠忽然眼含痛淚,慨然說道:“相知以心,不在形跡,妹子此後雖然遠隔天涯,耿耿此心,寢寐難忘。如蒙厚愛,免我受人閑氣,隻請賢姊甲馬飛送,無論哪位,均請留步吧。”李琦料知中有礙難,靈筠借話暗表心情,隻得罷了。行時忍不住再三叮嚀,請其保重。靈筠因此一別,相見無期,不忍使其別後柏思,更多悲苦,也便強忍悲懷,轉相慰藉,請其珍重,努力虔修,勿以薄命人為念。蘭珠和金、張二女俠也各紛紛慰勉,互道珍重,如遇危難,務照昨夜密議行事。靈筠心亂如麻,不肯辜負良友盛意,隨口應諾。賢貞取飛行甲馬,拉了靈筠,把手一揮,一片遁光擁了二人,騰空而去。

李琦早已接報,說叛黨除武鳳外,全數成擒。今早任龍先代堡主預審,問知武鳳膽小,日間內應未成,便知不妙。傍晚又見任龍手持大令巡行各地,越發情虛,仗著前和蘭珠同居數年,頗知門戶向背,生克之妙。又因丈夫逆謀未成,心中害怕,暗命小翠強迫衛壁行刺盜鏡,全是為了當年求婚不遂之故,事成與否,均先逃走。出山之後,再等衛壁前來會合,同往賊巢。不知怎的,看出不妙,連錢希唐也未及告知,先自遁走。不料衛璧被成全隱形尾隨,連小翠一齊擒住,正在暗中拷問真情。錢賊見堡中靜悄悄的,不像有事情景,心疑衛璧膽小,臨事畏縮。又疑小翠不願丈夫犯險,雖恨靈筠,不曾強迫下手。自己先逃,反露馬腳,不特仇未報成,就是逃往賊巢,也無意思。自恃機智,長於應變,堡中情形極熟,欲往探看,未曾想任龍早在暗中埋伏停當。因其先往崖上,無意之中脫出禁地,先後相差不過兩三句話的工夫,如在下麵,早已被擒。這一轉念,無異自投羅網,隻便宜了一個武鳳,叛黨無一幸免。

靈筠一走,李琦想起堡主放走這三人,全是為了自己,心方內愧。忽見一道遁光破空飛來,落地一看,正是桓平,見麵笑問:“魂消南浦,花贈將離,會短離長,古今同悵。我知師弟此時情緒萬端,特地趕來,送一喜信。可惜還是晚到一步,否則,借此留得素心良友,同作壯遊,豈不也是人生快事麼?”李琦驚間何故。

桓平隨說:“大師伯劉蒙功行圓滿,日內必要召見師弟夫婦,傳以道法。來時,師父說那藏珍火窟共是兩處:一在月兒島火山之下,一在滇緬交界深山之中,地名洛明爾峰煙火崖。當初原是古仙人遺留的兩處寶庫。自來正教仙人每值道成,或是兵解轉世,惟恐所留法寶被左道妖邪得去,為害人間,多半是在事前將所有法寶飛劍分藏各處隱秘之地。尤以這兩處火窟所藏最多。月兒島火海,每數百年開放一次,內有前古仙人所留各種禁製和地水火風、金刀火箭之險。這先不去說它。煙火崖雖比月兒島要差得多,但那所在原是千年前火山出口,內中尚有大量烈火蘊藏未泄。先經一位古仙人行法封閉,不久成道,事前藏了好些法寶、靈丹在內。九宮塔上所失奇珍,原因長白三仙誤犯教規,偶然疏忽,受罰之際,被一左道能手乘機盜去。因此寶為仙府奇珍,本身具有靈性,外人不能使用,稍一出手,便自飛回,還與原主,心又不甘。恰值三仙受罰未滿,無暇及此。師父穀若虛受罰最輕,本意限滿尋那妖邪索取。妖人恰在事前兵解,因為雙方仇怨太深,將此三寶連同自有的幾件法寶一齊投入火窟之內。因有妖人一麵寶網包沒,外加七麵妖幡圍繞,否則早已飛回。師父穀真人算出時機未至,而那九宮仙塔又經師祖洪都真人行法封禁,埋藏在穿雲頂下,令大師伯劉蒙三師叔燕雲叟,就著受罰守候。便三寶飛回,也隻費事,並且師兄弟二人均要入定,不時神遊,出外修積,萬一寶光外映,被強敵得知,跟蹤來犯,雖然無慮,到底擾及清修。火窟在千尋絕壑之下,上麵終年熱霧蒸騰,火毒甚重,附近山崖都被燒成紅色,寸草不生。四外又有崇山峻嶺和前古森林,處處毒蛇猛獸,大如車輪的蚊蠅螞蟻,噬人立斃。更有飛蟲苦雨,細如牛毛,專噬人的毛孔,拂拭不去,稍微受傷,全身腫痛麻癢,號叫而亡。離崖三百裏,奇熱如焚,地麵宛如一塊燒紅的烙鐵,人未近前,先自熱死,又無滴水,形勢萬分險惡。崖底火煙隨時冒起,無論人畜飛禽,撞上便化為一股青煙,燒成劫灰。火口一帶,更具極大吸力。口內隻是一片純青色的濃煙,並不像火,但絲毫沾它不得。不但凡人,便是法力多高的道術之士,事前如無準備,深知毒火噴吐收發時刻,並用至寶防身,入內必死。反正外人去不得,也就聽其保藏在內。想等大老劉蒙難滿,九宮仙塔出現,再作計較。

“誰知師祖洪都真人仙機莫測,早就算出未來之事。日前三老發現遺偈,得知火窟起閉時刻和人窟取寶之法,因火奇毒,除卻雙鏡合壁可以防身而外,那如意雙環也是防身至寶。師弟夫婦雖可深入,但是第三層寶庫乃窟中火眼,其深無際。好些靈藥藏珍,在一個大玉盤內,被下麵地火精英懸空托住,上麵火眼又經仙法禁閉。必須一人應劫,再用仙法,才能破去。九宮奇珍本不在內,因為對頭內行,恨極長白三仙,欲將二寶投入火眼之中,受那地火煉化,投時曾用不少心計,離那火眼不遠。年月一久,因受窟中火焰吞吐推動,火眼吸力又大,又有古仙人行法禁閉,無論是何法寶,能入而不能出。火眼之內,地甚廣大,共有五根火柱,三寶便在左麵第二根火柱之下。若墜人地肺火心深處,便非被大火毒焰熔化不可。總算運氣,落時正趕那日天地交泰,五火同潮,火力奇猛,往上一衝,那麼神奇的法寶,並有妖網籠罩,竟被蕩入窟房空洞之內,雖然不致被毀,取時甚難。尤其火眼禁製不破,當中火柱未下降之際,多高法力,也難由這五根火柱之中越過,端的厲害非常。

“特命我來傳,說時機將至,今先往見師長,得了傳授,修煉些日,再行起身,為期約有三月。至時,衛壁。靈筠也有別的妖邪指點,展轉尋去,雙方差不多同時到達。相機行事,必能成功。至於鐵堡對頭九頭獅子龍天化,不足為慮,可由同盟男女諸俠隨意應付,自能水到渠成,除此一害。並說靈筠夙孽將完。我也是見她可憐,未來之事又早得知,本意先期趕到,阻其和衛壁同行,可使少受好些危害。不料我路過樹王峰,被大方真人喚住,說那日女殃神鄭八姑是受玉清仙子之托而來,令我轉告九俠,這兩女仙雖是旁門,並無惡行。玉清仙子已歸佛門。八姑賦性強做,又和采蔽大師的好友薑雪君有仇,不久便要相遇惡鬥,令我照所賜柬帖行事。又著我將柬帖交與崔南州,令其隨時留意,發現雙方蹤跡,立即開看。匆匆說了幾句,我便辭別,等到趕來,靈筠已走,可見定數無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