糞土珠瑜,相與約白頭(下)(1 / 3)

北都的殿宇前,也有那樣的台階,階下花木蓊鬱。

那時他不解事,南雅意也不解事,兩人鑽在草叢裏,由著灌木如傘,張在他們的頭頂。

她努著小小的嘴兒,他也眯著細細的鳳眸,把手放到自己唇邊,向對方示意安靜。

然後,兩人一起躍起,撲向牆根處的同一隻蛐蛐兒。

“哎喲!”

“哎喲!”

兩人撞到了一塊兒,捂著額頭,咧著嘴兒,坐在草叢裏直掉淚。

而他們同心同德想抓到的那隻蛐蛐兒,歡快地叫著,早已不知蹦到哪裏去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唐天霄輕輕地笑了笑,卻很快轉作歎息。

回過神時,唐天祺已經告退離開,殿內殿外,都已是空蕩蕩的了。

青白的石階上,纖塵不染。

卻有不知哪裏來的一片落葉,飄飄搖搖,晃晃悠悠,喝醉酒般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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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淺媚再次從大佛堂回到怡清宮時,心情很是抑鬱。

清楚太後對她的盛寵並不是很樂意,她不敢去招惹太後,也清楚唐天霄與南雅意間尷尬不明的關係,她也不敢把南雅意往自己宮裏帶。於是唐天霄去前朝處理政事時,她便常常跑到大佛堂那裏看望南雅意。

但南雅意目前的狀況顯然不容樂觀。

唐天霄並不真的是碌碌無為平庸無能的君主。他的誌向遠大,才識過人,長期的傀儡皇帝角色讓其神智異常清醒,性情柔韌卻堅定,絕非那些在歌功頌德裏沉溺於太平盛世紙醉金迷裏的帝王可比。

不論莊氏會不會真的起兵,他總不會容忍莊遙長期擁兵自重,就像不會容忍沈度、宇文啟擁有足以對抗皇權的勢力一樣。

莊碧嵐性穎神澈,清雅蘊藉,雖是出身將門,屢經患難,瞧來倒更像個閑逸出塵的山中隱士,卻不幸是莊氏少主。

要麼甘作棋子,要麼參與搏弈。未來的時局變幻,他無可回避。

唐天霄將南雅意軟禁在宮中,牽製也罷,保護也罷,終不是她的願望。

她想和莊碧嵐在一起,哪怕與曾經形影不離的兒時玩伴為敵,也不想回避。

可淺媚沒法理解她的想法。

如果南雅意足夠理智,莊碧嵐足夠理智,應該都能看出,唐天霄無意傷他。若她留在宮裏,雖然行動便有人監視,但她還是很安全的。

而南雅意隻是笑笑,問她:“若你的母後,或你的七叔,或你清嫵姐姐,都要與唐天霄為敵,你站在哪邊?”

可淺媚沉默。

也許她本來混沌著,但聽說唐天霄即將因她粉身碎骨時,她的決斷同樣自私得連她自己都吃驚。

荊山刺客之事發生時,南雅意已經被帶入宮中,這些消息已無法傳到她耳中,否則隻怕連這些話都不會和她說了。

可說或不說,她似乎都沒法對南雅意或莊碧嵐的事袖手旁觀;就像她如果不能確信荊山那些刺客可以安然逃過唐天霄的搜索,她也不能安然離去一樣。

最後,南雅意握了她的手,輕而清晰地說道:“淺媚,幫我離開。我知道你能辦到。”

她的手和寧清嫵一樣溫暖柔.軟,纖細的指骨幾乎覺察不出,卻另有一種讓她無從拒絕的力量。

寧清嫵說,這天下,還是少些爭鬥好。

南雅意則說,我要和他一起,不論是太平盛世,還是紛紜亂世。

而她要的是什麼?

龜縮在這片高牆之中,除了唐天霄那動人心魄的笑容,什麼都聽而不聞,什麼都視若無睹嗎?

桃子見她悶悶地坐著,不如以往精神,笑道:“昨兒皇上叫人送過來的珊瑚,說是海外的什麼新羅國進貢來的,這一批裏就這個最好,足有五尺高呢!”

可淺媚道:“昨日不是讓收著了嗎?”

桃子道:“娘娘都沒有看上一眼。皇上巴巴地找了這個送來,如果知道娘娘不上心,不曉得會怎麼著怏怏不樂呢!”

香兒坐在窗邊正繡東西,聞言將屋子一打量,說道:“其實我覺得那珊瑚擺設在這屋裏很合適,又華貴大氣,又別具異國風韻,皇上瞧了一定喜歡。”

可淺媚順口道:“那邊搬來看看吧!”

桃子應了一聲,立時便有外麵侍立的宮女去傳小太監搬東西。

可淺媚百無聊賴,走過去看香兒繡的活計。

已差不多完工了,原來是一隻荷包。月白的緞麵,細致地緣了絳紫的邊,精繡了連理枝,比翼鳥。碧天如洗,白雲明潔,枝葉交纏,翼破長空,一派的瀟灑安寧,見之悠然忘俗。

她繡的,明明就是可淺媚原來那隻荷包的花樣,隻是她繡得用心,那花鳥便比原先的更加鮮活靈動。

可淺媚不由抓過,奇道:“咦,怎麼想著繡了這個?”

香兒笑答:“皇上前兒就說了,要按之前那個來繡,我手笨,描不好樣子,便繡不好。後來還是皇上親自畫了圖樣來給我瞧,這才繡得有幾分像。娘娘瞧著可還喜歡?”

可淺媚笑道:“果然不錯。快打上結子給我罷。”

正說話時,小太監已將珊瑚搬了進來,果然葳蕤生光,豔采四射,遠非尋常珊瑚可比,堪稱無價之寶。

桃子請可淺媚看時,可淺媚掃了一眼,點頭道:“真挺高呢,放我床邊吧,挺漂亮一衣架子。”

眾人愕然。

而可淺媚已低了頭去,繼續在腰間比劃那荷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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