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淺媚便不說話,低頭疾步向前走著,卓銳瞧她那模樣,若衝得急了,隻怕又會撞上柱子或宮牆,忙走到前麵引著,笑道:“淑妃不用太過著急。如果甜碗子太早做出來,皇上事情沒來得及處理完,一時趕不過來,放著反而不新鮮。”
可淺媚這才放慢了腳步,迷惘般轉動眼眸,許久才道:“卓銳,皇上雖稱不上愛民如子,也絕對不能算是暴君,對吧?”
卓銳笑道:“那是自然。皇上性情,其實再隨和不過。不然那些老臣人前背後的,怎麼敢連皇上的枕邊事都要指指戳戳?若是皇上拿出征戰時的威風,隨手斬了幾個,看他們誰還敢自命清高!我看就是皇上待他們太客氣了,才給他們當了福氣!”
可淺媚的眸子忽然幽黑無底。
她頓下腳步,問道:“皇上親自領兵征戰時,他的手段很殘忍嗎?”
卓銳再想不出她為什麼會問起這個,想了片刻,才答道:“雙方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說不上殘忍吧?當年康侯叛亂,皇上絕地反擊,打來打去死傷的都是大周的將士,也是給逼得沒法子的事了。但皇上待康侯……其實已經算是寬容的了。”
可淺媚眼睛裏似有淺淺的霧氣飄來飄去,慢慢道:“我不是問康侯之亂……那時已是大周的天下,他們兄弟爭位,都不會牽涉無辜生民。”
卓銳越發不解,道:“那……淑妃要問的是什麼時候的事?康侯之亂前,攝政王尚未薨逝,皇上極少過問國事,更不可能領兵征戰;康侯之亂後,四海升平,天下晏靖,至今未有戰事。”
可淺媚不均勻的呼吸間仿佛有顫意。
她直直望進卓銳的眼睛裏,問道:“你是說,攝政王在世時,皇上根本沒上過戰場?”
卓銳沉吟道:“也不能說沒上過戰場吧?當年攝政王兵馬橫渡江水後,便已有了十足把握能拿下瑞都,派兵去北都把太後和皇上都迎了過來,算來瑞都卻是皇上親眼看著打下來的呢!”
可淺媚點頭,“當時軍隊都在攝政王手裏,便是有屠城、滅族之類的旨意,應該也是攝政王下達的,對不對?”
卓銳不由笑了起來,“淑妃,是不是有什麼人惡意中傷皇上?皇上的性情,我們誰不知道?即便攝政王,也不是殘忍之人。大周自武帝時便想著一統天下,要的是萬民歸心,所以連處置南楚皇族都留了餘地,更別說平民了。我當時編在禁衛軍裏,也跟著打過不少地方,看得很清楚。不論攝政王還是皇上或太後,都想收攬民心,每攻下一座城池,第一件事就是發下安民告示,並約束手下將士不得驚擾平民百姓,有擄掠**之事,一律軍法處置。屠城?滅族?誰編這謠言的,也著實荒謬得無以複加!”
可淺媚臉上泛起暈紅,卻活潑潑揚起明媚笑容,說道:“其實我也從來沒信過。隻是我從來沒想過……”
她忽地閉嘴,旋著足尖在原地打了一個圈兒,才繼續往前奔著,笑道:“皇宮雖然悶了點,不過地方大,呆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嗬……”
從穿廊過去,直到怡清宮前,一路俱是同等大小的青石鋪就,中間卻以五色鵝卵石鑲出花鳥蟲魚的圖案,種種不一,趣味盎然。放眼之處,層軒延袤,若承雲霓;廊閣逶迤,九曲回旋。
這瑞都皇宮,幾經戰火,幾經修葺,的確富麗不凡。
不過,能讓可淺媚這樣的人甘心窩在這宮牆之內呆一輩子,隻怕光富麗並不夠。
卓銳想起那個記掛著她的甜碗子的年輕帝王,悵然地歎了口氣。
加上他們的愛情,這籌碼,便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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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淺媚的甜碗子未必怎麼好吃。
她對於烹飪飲食之道幾乎是一竅不通,如果不是身邊的侍女還有兩手,她做出來的東西隻怕根本無法入口。
好在唐天霄並不真的在乎甜碗子好不好吃,橫豎可淺媚看起來心情不錯,一門心思地伴他說笑取樂,比那甜碗子還要清甜可口許多,盡夠讓他大快朵頤了。
而宣太後所囑咐的話,到底敵不過郎情妾意的款洽無間,卻又給有意無意拋到腦後去了。
因他專寵淑妃,宮中便有許多流言傳出,大多於可淺媚不利,唐天霄聽而不聞。
沈皇後欲想尋機勸諫,偏偏唐天霄連著幾日忙於朝政,竟無暇相見;其母沈夫人是宣太後的姨妹,便尋了機會和宣太後說起時,宣太後笑道:“皇帝年輕,偶爾見著這麼個漂亮好玩的異族女子,不免覺得新奇,隔一陣自然丟開手了。不過是個異族妃子而已,再怎麼著囂張也越不過皇後去,還怕掀起什麼風浪?”
連太後都不以為意,偏心縱著愛子胡鬧,沈夫人也便無可奈何了。
於是外朝也便開始有些風聲,說是欽天監夜觀星象,紫薇垣晦暗,中宮不穩,又有慧星自西北而出,掃過半邊天際,直侵太薇垣,主後宮不安,恐引刀兵之災。其矛頭自是直指淑可淺媚。
眾口爍金之時,成安侯唐天祺不忿,在府中夜宴交好的許多大臣,卻請出一位仙長,請其當著眾人詳解星象。
這位衡一仙長,據說是數十年前曾成功預言出南朝數次迭代的李天師親傳弟子,道行高深,好容易才被唐天祺請出山來,當神仙般供在府裏。他在園裏登高眺望半晌,卻是語出驚人。他倒也說近月有刀兵之變,然後按五行八卦之論神神叨叨推詳一遍,卻說這場刀兵之變主亂事由內而作,彗星大凶,陰氣甚重,其尾拖曳如霧,暗指此亂和姓名中有水的女子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