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鍾了,李波聽見金仁生帶人來換崗。“你們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夥房裏給你們留著夜宵呢。”那兩個人,從晚飯後一直站到現在。早就冷透了,巴不得有人來換班。“好,好。一定,定要提,提,提高警惕!”說完匆匆而去。一會兒,夥房的人給大熊送來一碗麵湯。“還檢查嗎?”跟在後麵的小九問道。“真是的,一碗麵湯檢查個嘛呀。可是我沒鑰匙,怎麼送進去呀?”“他們把鑰匙給我了,送完了馬上就得還給人家。”“好,那就快進去吧!”小九她們走後,一切恢複平靜。走廊裏隻有站崗人的咳嗽聲,來回走動的聲音。這聲音很大,每一聲都像是敲在李波的心裏。他和衣躺在床上,不停地抽著煙。隔一會兒看看表,聽聽外麵的動靜。一點四十分,二他媽來了。“哎,給你們準備了麵湯,快去喝吧。”“等會兒吧,再過一會兒我們就下崗了。等換崗的來了,我們再去喝。”一班長道。“隨便。反正我做好了,你們多咱去都行。去晚了就涼了,自己再熱熱吧。我不陪著了,明兒一早還得做飯呢。光喊口號是抗不住餓的!”說完,提著馬燈走了。“我說,咱去喝吧。要不然,一會就涼了。喝完了正好換崗,他們不來我去叫。”“那,這兒怎麼辦?”“沒事,他不會跑的。這黑燈瞎火的,逃跑等於自殺!再說了,門上還有鎖呢。”“對,咱們快去快回。”聽見他們跑遠了,李波心裏一陣輕送。忙取出早已灌好熱水的暖水瓶,還有幾個烤熱的饅頭。迅速的跑到客房的窗外敲了敲,“快開窗!”他低聲道。窗戶開了,李波把東西遞進去。時間很緊,來不及說什麼。衝他做了一個堅持的手勢,趕緊跑回來。
換崗的來了之後,李波提著馬燈大大方方的去查夜。他首先查了客房外麵的崗哨。“你們辛苦了。天氣很冷,可以來回走走,我們不怕吵的。”臨走時給他們一盒煙,“困了提提神吧。”“副連長,謝謝你了!”兩人齊聲謝道。外麵已經沒有任何崗哨了,他在各處查著轉著,沒有發現任何人。最後他來到二排男生宿舍外麵,擰熄了馬燈。輕推開門閃了進去,“是大哥嗎?”麻杆輕聲問著,“是我。”呼啦一下,大家全坐起來了。看來大家都沒睡!白忙乎卡擦卡擦的按著打火機。“別點燈!”麻杆道。“不點燈,我抽根煙!”白忙乎氣呼呼的說。“大哥,想辦法救救他吧!”虎子說道,他說話的調都變了。“輕點兒,你想把全連的人都給吵醒了?”麻杆噓道。“大家別擔心,肯定要救他的!先說說吧,為嘛關他?”李波急切地問。“我們也不知道,出事時他在六班。自那時起,一直不許我們出屋子。也不許我們和別的班裏的人說話!”麻杆說著。“大哥,快想辦法把他弄出來吧。這麼冷的天,餓不死也得給凍死了!”虎子再次說著。“已經送了東西,暫時不要緊的了。”為了讓大家的情緒能穩定下來,李波把剛才的事情簡要的說了說。又把下午以來,發生的事情講了講。
“看來,副政委是不想把事情弄大。”詩人分析著,“他這麼說,這麼做,對大熊是有利的。這事情有希望!我說,咱們別擠兌大哥了。他現在很難,所處的位置又很關鍵。有他在,救人的希望就大些,速度就快些。要是把他也給卷進去了,咱們真的就沒指望了!”“詩人說得對!”麻杆同意道,“大哥是組織上的人,又是領導。有些事不能由他出頭,咱們要多想辦法衝在前。”“你說怎麼辦?”白忙乎問道。“我看,先讓女生們出頭做工作。”麻杆道,“大熊出身好,是紅五類。曆史清白,工作積極成績又大。把這些一一的講明,爭取能感動他們。先給屋裏點上火,別把他凍壞了。”
大家琢磨了一下。覺得這辦法雖然憋氣,但值得一試。李波也同意這辦法,“具體怎麼做,我去和女生們商量。不能急,這辦法抓住機會再用,還要發動其他班排的人一道去說。但有一點,學習中央文件,狠批****集團的罪行這一點不能鬆,要多寫一些批判的文章。木工組在牆上釘幾個框子貼上圖畫紙,做成牆報搞個批判專欄。在這上多動動腦子,搞得熱鬧一些。隻有咱們立場堅定,工作有成績。才能說明咱心裏沒有鬼,給他說情才有分量!”
雪兒的心裏非常難受,這倒不是聽文件所致。**的叛國出逃雖然很意外,她卻不感到震驚。在她看來,特殊時期這麼些年了。這樣的情況也太多了,見怪不怪。政治上的事太複雜,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今天你是個百分之百的革命派,紅的發紫的人物。明天指不定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反革命分子,狗屎堆遺臭萬年。人家若問,“以前為嘛是革命的?”“哼,他那個革命是裝出來的。欺騙革命人民的!”這些年了,上至中央的領導人,下至基層組織的頭頭們。有幾個能逃出這樣的結果!所以,對這樣的事情,她不想弄明白,也弄不明白。
大熊的被抓,被關,卻是出乎意外。怎麼能出這事呢?她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這件事,令她揪心的難過。“憑嘛抓他?他犯了嘛罪!”她幾次要到連部去問,都被霞姐下死勁地給拉回來。“小姑奶奶,別去惹事了!抓他不是咱連的人,是工作組!你去找連部有嘛用?如今是工作組掌握著生殺大權!”“工作組有嘛了不起的,也得講道理吧?他們這麼胡亂抓人,連裏不能不管!我去趙連長,別攔著。我非去不可!”雪兒衝到了門口。“小祖宗,小祖宗。你不想活了?沒看見來了這麼多軍人!他們是上級派來的,有著絕對的權力,連副政委都管不了他們,連裏更是管不了的。你去找?連個邊也靠不上,就讓人家給收拾了。我可不想讓禁閉室裏再多一個你!”霞姐死說活說的把她給按住了。
“雪兒,快過來吃飯吧。”八斤招呼她。“啊,吃飯?不是剛吃過飯嗎?”雪兒抬頭問道。“小姑奶奶,你真是氣胡塗了。這是晚飯!快過來吃吧,中午飯就沒怎麼吃。”八斤把她拉過來。雪兒端著碗,眼睛看著窗外。機械的扒拉著飯粒,很快就放下飯碗。吃的是什麼,吃了多少自己根本不知道。飯後,霞姐到連部去彙報排裏學文件,批判****集團的情況。連裏布置,七點鍾繼續組織學習。聽著外麵的風聲,雪兒坐不住了。“他現在怎麼樣了?聽說那屋裏沒有火,外麵起風了。肯定冷得夠嗆!他身體雖然強壯,可是這麼冷的天,時間一長也是受不了的!”雪兒已感到了周身的寒意,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不行,我得給他送棉被去!要不然非得把他給凍壞了!”她卷起自己的被子往外走。“你幹嘛去?”八斤擋在門口。霞姐特意叮囑八斤,讓她看住雪兒。“給大熊送被子去!”“不行,你這樣硬碰硬的和他們對著幹,隻能砸鍋。不會有結果的!相信我們,大家都在想辦法!”八斤是經曆過關押,批鬥的,知道是不能和工作組硬碰的。她的話是她的切身感受,絕對是正確的。
“那,咱就看著他遭罪不管?”雪兒的聲音已經發顫了。“噢,不會太受罪的。”一直沒有說話的四丫,不緊不慢地說道。“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受罪的?”八斤急切地問。“他是學生,沒嘛背景。表現的很好,又是連隊的骨幹。如果不是能定性的大問題,作為連隊,團裏肯定是要保他的。咱大哥在連部裏,也能采取一些辦法來的。”“你說得太簡單了。都已經抓起來了,還能是小問題?”“那,你們知道為嘛抓他?”四丫問著,女生們都搖頭。四丫接著說,“咱們都不知道為嘛,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排長肯定是說了什麼犯忌的話。工作組肯定是要審查他說這話的動機和目的是嘛!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在沒有審查清楚這些問題之前,是不會把他怎麼樣的。不然的話,早就把他押走了。不會等到現在的!”
“對,你說的有理。再說說,再說說。”八斤有些高興。她沒想到,四丫能說出這樣有水平的話來。雪兒也滿懷希望,抬頭看著四丫。“要是審查起來,那就更不用怕了。”四丫侃侃而談,“咱排長根正苗紅,產業工人家庭,沒有曆史問題。和上層人物沒有來往,更不認識**他們那些人。查來查去隻是普通人一個,興師動眾的給他上綱上線的也不值得。最後隻能是不了了之,找個理由放出來完事。”八斤滿心歡喜,可她嘴上卻淡淡的說,“你說得輕巧,好像你就是工作組似地。能主事?”玉琴看看大家,“我覺得四丫說得對。這些年了,整人的都是這個樣子的。必須得跟什麼什麼掛鉤,才有文章可做的。”
她們正議論著呢,霞姐從連部回來了。“有好消息,工作組讓給他送棉被呢。”“是嗎!”雪兒一聽抱起被子就走。“你別去了。”霞姐道。“我怎麼不能去?”“已經送去了!”“送去了,誰送的?”“大哥讓小賈給送過去的。小賈把大熊的被子大衣等東西都送了過去……,”“能送東西就好,回頭咱們也送些東西!”四丫說道。“咱們送東西?恐怕不行。”“為嘛不行?”“這是工作組下的命令。沒有他們的許可,誰也不能送東西。就是他們同意送的東西,也要經過哨兵的嚴格檢查!”“好家夥,這些人真把大熊當做敵人了!霞姐,他們是從哪兒來的?看樣子根本不像是咱們兵團的人呀!”“不知道。副政委不讓問,不準隨便亂打聽!”“這是幹嘛呀,對咱們還保密。把咱們當成什麼了,我去找他們問問!”雪兒不滿的說道,推開門就要走。“小祖宗,你消停會兒吧。咱們上邊有大哥給盯著呢,你就別跟著裹亂了!對了,告訴夥房了,準備給他送飯。看樣子,情況有些鬆動。有熱飯吃,有棉被大衣蓋。哎,他總算能睡會兒覺了!”霞姐鬆了一口氣。“我說嘛來著,我說嘛來著!”四丫道,“沒弄清問題之前,是不會讓他凍死的。”話雖如此,可大家卻不愛聽。“嗐,你就少嘚吧幾句吧。顯你能耐!”八斤說道,衝她使個眼色。四丫不言語了,雪兒的心情也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