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藍一閃身避開了,低眉斂眸地一福身:“不敢當。”
康家是哪家?一對不知因什麼緣故被逐到庵子裏的康家母女,開口就要琅邪長公主的後人、竇家的女兒作玩兒伴?竇藍嘴角譏諷地勾了勾。
場子霎時靜了一靜,眾女的表情開始變得複雜起來。
康氏先是有了個吃驚的表情,接著便體諒地笑著,隻是眼中閃過一絲鬱色。康幼心一張小臉通紅,銀牙咬著下唇,真真是我見猶憐。
狐姑和稀泥的水平早已至臻化境,她又跟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接著給竇藍介紹起來。
也不知道這些人將剛才兩出戲看了多少去。竇藍臉上淡淡,禮數卻是很周到地朝眾女問了好。
“這是楊氏,半年前進的庵。”狐姑點到最後一人,“你那小女兒呢?”
“回狐姑,光兒昨夜急泄不止,煎了兩幅藥才停了,現在正睡著呢。”楊氏大抵是南邊來的,身形柔弱,說話也帶著一股子特殊的韻味兒。她抬頭,朝竇藍小心翼翼地笑了笑:“又來了個體麵有禮的小姐姐,光兒以後可有福分了。狐姑,光兒這身子……我恐怕晚點兒時候還得找狐姑討些藥來。”
狐姑應了。她轉身的時候,暗自朝竇藍擠了擠眼,那表情獵奇得讓竇藍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才調頭去處理事務了。
眾女紛紛散了。康氏牽著康幼心來引竇藍:“是喚作竇藍吧?來,藍兒,我領你去看看住處。”
一路走著,竇藍留了心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這道心院來。說是“院”,可在竇藍看來卻和她以前去度假的大別莊一般,占地實在不小,裏頭道路交錯,卻又都被各種花草樹木鬱鬱蔥蔥地掩著。小院子建得都十分樸素,分立在一片蔥翠之間,相互隔著有些距離,卻又不是很遠。她們先是經過了一個挺大挺氣派的小院兒——裏頭隱隱傳出歡聲笑語,竇藍抬頭一看,見那窗棱上掛著的紗簾雖是素色的,料子卻是奢侈的雲紋紗;接著經過的院子,有破敗潦倒的,有傳出罵聲哭聲的,有明明置了日用小件卻如同冥宅一般死寂的,回想起來,竟與那第一個院子像是兩個世界一般。
路,越走越偏。康氏還偶爾引著竇藍說兩句,那康幼心則是徹底沒給竇藍一絲正眼兒,隻和母親說笑起來。
在經過了一個挺有致趣的院子——主人家在院子裏種了不少果蔬,長勢喜人——之後,康氏在一座連院牆都沒有的小屋前停下了腳步。
“咱們這兒,條件自然與京都比不得,房子也是緊巴的,眼下也就剩這麼一間了,其餘的院子全是危樓,住不得人的。”康氏臉上一點兒異色沒有,笑吟吟地說著,漸漸還帶上了些長輩的口吻:“要我說,這處屋子可不比我與心兒那處差,景致更好不說,還幽靜、沒有紛擾,住起來可是真自在。”
竇藍先是在心裏冷笑了一聲,又不由暗暗歎了口氣。
從那血夜之後,竇藍就像是一隻孤狼,時刻炸著毛,恨不得將全身骨頭都逼出皮肉來,隨時準備著把什麼東西戳成個篩子,是以心思敏感至極。之前被狐姑逗得稍微鬆了些的心弦,因為這一幫子怨婦罪女,又緊緊地繃了起來。她之前一路走著,顯然瞧見了幾個明顯沒有住客的院子,各個都比眼前這屋子寬敞結實,哪間都不比眼前這間像危房!
而那聲歎氣,卻是同時給自己和狐姑的。竇藍原先在京都時,可沒少聽見嚴寧庵的傳聞。說日子是極其清苦的,規矩更是極其嚴厲的,一步踩錯,任你與天王老子沾親帶故,也得挨掌院的板子。嚴寧庵中,賞罰大權俱是掌握在掌院手中的,所以當狐姑對她示好時,她著實鬆了很大一口氣。
現在看來,那鬆出的一口氣她還得咽回大半來。方才一個會麵,眾女對狐姑的恭敬和懼怕都是真的,但……
顯然,狐姑這隻妖,哪裏懂得人心。
道心院中,住的全是在深宮後院鬥慣了的狠角兒。即便最後落敗了,那一腦袋毒牙一般的心思可還活躍著呢。明著逾矩她們不敢,暗著打些擦邊球的膽量卻是足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