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嚴寧庵,外表看著雖然陰森冷肅,卻還有些古樸大氣的味道。進到內裏來,卻是完全的一派蕭條清苦了。竇藍被胡掌院牽著,正走著一條極長的小徑。兩側的野草崢嶸長著,幾乎要將小徑都沒了過去。
竇藍由胡掌院拉著走,走著走著,心裏倒是稍稍定了下來——橫豎她已經進來了,妖魔也好,鬼怪也罷,現在就輕易被嚇破了膽子、失了方寸,才是真正的自尋死路!
“女孩兒家,要穩當,才能受人尊重呢。”娘親時常這麼叮嚀她。
竇藍順從地低著頭,又開始默念起那些“磨刀霍霍”的話來,還小心翼翼地別踩到眼前那條看起來很淘氣的大紅毛尾巴。直到眼前從平地改成了階梯,她才抬頭發現,胡掌院已經領著她走到了一個小亭子裏。
“喲,沒哭沒鬧,莫不是嚇傻了?”胡掌院停下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這句話挺跳脫的,然而卻被一把磨平了的嗓子說了出來,違和感濃濃向竇藍撲來,一時間讓她不知道要擺出什麼表情好。
胡掌院卻是看懂了。她撇了撇嘴:“稀罕,當真是個膽子大的。”
“來,坐,”胡掌院眼中精光一閃,指著石凳子道,“我問,你答,切不可撒謊!”
竇藍看了胡掌院一眼,點頭應了。
“名字?”
“姓竇,單名一個藍字,尚未有字。”
“年紀幾何?”
“十歲有二。”
“嫡親幾數?”
“竇家六代單傳,祖父母去得早,便隻有父母、弟弟。”
“緣何寄住嚴寧庵?”
“……。”竇藍斂眸,“家中一百一十八條人命,除開我與幼弟,全都於昨日葬身賊人之手。”
胡掌院稍有驚訝地敲了敲桌子:“方才那車夫可不是這麼說的。”
竇藍並不辯解,隻是徑自沉默。
胡掌院重新將竇藍從頭發梢兒到鞋尖子又打量了一遍,極不自然地咧嘴一笑,便當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一樣,繼續詢問著一些有的沒的。
“可有修道?”
“不曾。”
“擅長什麼?”
“平時跟著母親看看賬冊,會識字,也能製點兒香。”
“你家……。”
百八十個問題下去,胡掌院將竇家原先在哪兒有幾畝地都打聽了出來。她估摸著差不多了,輕飄飄地拋出一句:“你方才可是看見我的尾巴了?”
“……。”竇藍喉頭一緊,“您說什麼,我不明白。”
胡掌院那張棺材臉竟然明顯地露出了“泄氣”這樣的情緒,她瞪著竇藍好半晌,愣是空對著那個黑鴉鴉的腦袋和小發旋兒,人家小姑娘連個正眼都沒瞟給她。
“小丫頭真有幾分本事。”
對麵的聲音突然變了個調兒,清靈靈的可好聽了,偏其中又帶了些勾人小意的媚來。不等竇藍驚訝,她的下巴便被幾段塗著丹寇的青蔥玉指抬了起來:“這樣子,你是不是連我的耳朵都能看見?”
竇藍禁不住微微張嘴。
眼前,哪裏還有那不似活人的掌院姑子!正笑著睨她的,是個身段玲瓏,臉蛋跟天仙兒似的姑娘!她手腕腳踝上都戴了金燦燦的環子,上麵墜了不少花苞形狀的大鈴鐺,隨著她說笑動作,細細的鈴音便一陣一陣地傳來。
“我在這兒住了兩百來年,也沒見著哪個和你一樣能看見我的尾巴的……不,這話可不好說死,西邊兒那位……罷了,不想她。”胡掌院才不管竇藍何等吃驚,徑自絮絮叨叨:“你也瞧到了,我就是那皮毛最最漂亮的火狐狸,我叫姑瓊,那幫子被送進來的女人大都喊我狐(胡)姑。”
竇藍不知怎麼地,現在倒是當真不怎麼怕了。她順著應道:“狐姑。”
“誒,真乖。”狐姑笑眯眯,一把將竇藍提溜著領子抓了起來,“狐姑給你安排一間又暖和又——”
狐姑睜大了眼睛。